漸漸的,語言學校開始熱鬧了,突然冒出了很多其他歐洲國家的學生,David說都是暑假過來短期學習的。他們通常都是成群結隊,打打鬧鬧,熙熙攘攘。
這讓我很不適應,初來的一個多月,學校幾乎只有我和韓國小男生,還有很少見到的Miyoko幾個人。我習慣了一個人二點一線,一個人晚上聽歌,一個人去海邊吹風,整座小城都顯得安靜祥和,甚至有點凄美。
不光這幫人,大街上人數也似乎瞬間翻了幾倍,讓我有了一點點國內嘈雜的感覺。
第一批歐洲學生感覺都是俄羅斯人,個個人高馬大,我知道他們實際年齡肯定小至少五歲。他們都互相認識,在一起就說他們本國的語言,我很靦腆,不敢找他們說話,也沒看到美女讓我可以破例。他們與其說來學習,不如說是來玩的,一下課就到處跑到處瘋,比我有激情多了,學校也為他們組織了很多活動。
學校機房也擁擠起來了,位子都要去搶了。有一天我好不容易搶到個位子,正在上文學城,忍受著周圍其他歐洲學生的嘰嘰喳喳。忽然用余光看到進來了一個白人女生,彷徨了一會,走到靠近我旁邊,我就不敢偷瞄了。
沒想到她過來直接拍拍我肩膀,我緊張地轉過頭,看到她長著金棕色的齊肩長發,額頭被整齊而稀疏的平劉海蓋著,深邃的天藍色眼珠仿佛散發著光芒,白里透紅的臉頰很飽滿,尖尖的下巴襯著紅潤的嘴唇,露出兩排潔白的小牙齒。
頓時,我的胸口有一萬個小鹿在亂撞……
她似乎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很自然地微笑著,用斯拉夫味的英語問我怎么用學校電腦上網,她要發郵件。
我馬上站起來,請她坐在我讓出的位子上,手把手教會了她,在一旁靜靜等她發完郵件。搞定后,她很感激地說謝謝我。
我順便就問她叫什么名字,哪里來的。
她說她叫Anna,俄羅斯來的,問我叫什么。
我說我只有一個字母名字,叫R,再問她幾歲。
她說12歲,暑假來這邊學習。
又聊了一些有的沒的,就道別了。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人隱隱有了一點點振奮。
之后很期待在學校見到Anna,還好學校不大,果真偶遇了幾次,都互相打了招呼,沒有停留很久,但每次都比前一次聊得久一點。
有一天又在機房偶遇,我們聊著聊著在桌子上比劃起了手,因為我說我手很小,她不信一定要比一比,乘我沒反應過來,就抓起我的手,對著她自己的掌心貼上了上去……
這一秒,觸電一般,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一個異國小姑娘的體溫……
滑滑的,暖暖的,嫩嫩的。
真希望時間可以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Ahhh……”
Anna的一聲驚嘆喚醒了我,一比發現我的手指果然比她短了一點點,她很詫異。隨后她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了一張白紙,把我的手放在紙上,拿了支黑色圓珠筆,貼著我手的輪廓描了一遍。然后又把她自己的手按在同樣的位置,描了一圈。
就這樣,白紙上留下了兩個手印,大的是她的,小的是我的。我們一起默默地傻笑著,仿佛周圍吵鬧的人和機器都不存在一樣。
這短短十幾分鐘,是我這半年多來最開心的時光,Anna一定看到了我最純粹的笑顏。
過了不久,學校組織了一次活動,去參觀一個地方,要坐學校安排的巴士。不知道是默契還是什么,我和Anna都報名參加了。
那天我穿上了Topman買的行頭,淡藍色短袖,修身小喇叭褲,戴上了項鏈。特地早起洗了個頭,對著鏡子,第一次打開了上海帶來的啫喱水,涂在頭發上,用手指一束束鑷出自以為最帥的發型。一切搞定,迫不及待地出門。
陽光很明媚,心情很舒暢。
到了巴士上,Anna和她一個俄羅斯女同伴坐在一起。我在她們右方后一排的位子坐下。
車子開動后,她馬上起身坐在了與我隔著走道的旁邊沒人位子,和我兩個人攀談起來。
一路上有說有笑,直到我說我想聽一會音樂,她才悻悻坐了回去。
我戴上耳機,放起《黑色幽默》。
“難過,是因為悶了太久,是心理起了作用”……眼睛開始放空。
在音樂世界里稍事放縱后,回過神來,發現Anna正別著頭向后盯著我這邊的方向看,我后面沒有其他人,很好奇她是不是在看我。
我集中了精神用余光對焦了她的目光,發現那雙天藍色的大眼睛確實在專注地看著我,仿佛都不曾眨一下。
我從未見過她這樣的眼神,朦朧地流露出一份柔情,但似乎又散發出一絲憂郁……
甚至,我的目光不小心和她交匯了幾秒鐘,她的眼神也絲毫沒有轉移,好似完全忽略了我的反饋。
我至今沒明白那一刻發生的事情,這成為了一個永遠的迷。
過了幾天,Anna來機房找我,同我告別,她要回國了。我從來沒想到她的課程這么快就結束了,她也從來沒提過。
她很淡定地一字一句告訴我這一個消息,我還來不及難過,她就拿出了一個小本子,當場寫下了她的email地址,撕下來遞給我,問我要我的。
我條件反射地在她的小本子上寫了hxxxxxn@hotmail.com。
她合上本子,說:I will email you when I amhome.
我當時腦子已經一片空白,不記得自己回了什么,就記得她說完這句話就轉身走了,沒有回頭。
這一晚,我徹夜未眠,《在凌晨》一遍遍在耳邊回放。
Anna走了幾天后,我天天去機房查郵件,開頭的幾天都沒有,非常失望。一周之后,終于收到了她的郵件。
內容很簡短,大意就是她已經到家安頓好了,問我是否一切順利。我慷慨激昂地回了一大堆我很好,希望保持聯系,有機會一定去莫斯科看她,來上海務必讓我陪她之類的話。
之后再也沒有收到她的郵件。
Anna算是我這輩子第一個近距離接觸的白人女生,她的可愛模樣永刻我心。
她當時畫上我們手印的紙留在了機房的桌子上,第二天去已經不見了。她的email地址,已經找不到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Anna走后不久,Miyoko也走了。這個消息是聽David說的。才意識到上次見到她是很久之前了。
沒有留聯系方式,沒有被親口告知,甚至沒有見到最后一面。知道這一天會來臨,曾經想過鼓起勇氣在她和我道別的時候索取一個擁抱,像大哥哥和小妹妹那樣。這一切都成為了幻想。
加上之前更早走了的韓國小男生,我在語言學校再無老熟人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過得很失落,看著一批批新學生來,一批批新學生走,一批批更新的學生來,我沒有和任何新面孔說話的欲望,獨自一個人二點一線,掃雷,背單詞,一切都提不起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