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鶯鶯傳


這是來部隊的第三個月。集訓結束后,被分配到西南的某小城市,還沒家鄉的一個縣城大,從市區東邊走到市區西邊,頂多半個小時。剛來的第一天和戰友們出來買生活必需品,牙膏早過期一年了,沒辦法去營地超市買的,賊貴。在縣城逛了一圈,只看見一家KTV和一家電影院。穿著制服沒敢冒進。

完成日常訓練之外,沒有可供消磨時間的事情,僅有的一間圖書室裝滿了這個理論和那個主義的書籍,記得第一次進來時,硬著頭皮翻了幾十頁,被熏了出來,書發霉了。戰友們來自五湖四海,學會了好幾種簡單的方言,最遠的一個來自海南島的某小島,我爬在起球儀上看了一上午,才勉強找到。我經常說他們那是蘇東坡都不稀罕去的地方,他問我誰是蘇東坡,我說那個發明“東坡肉”的廚子。

每天值班時,我會目不斜視地看躺在對面山上的云朵,看他們到底會七十二變還是一百零八變,他媽的這些家伙一天換一個姿勢。傍晚時,就對著奇形怪狀的星斗發呆,想著會有外星人吧,要是外星人來了,我用什么姿拔槍姿勢,想著想著心里一緊,保家衛國的使命感更強了,握搶的手更有力了。

月光握緊護欄時,也會想家,想還在上大學的朋友。

我是大四時參軍的,學校給保留兩年學籍,退伍后再回學校上課,然后畢業。在前三年游散的日子里,整天無所事事。和女朋友之間早已沒了新鮮感,越來越了解各個朋友的缺點,一起喝酒時,只剩下了,來來來,干了,接著是沉默。

偶爾去圖書館翻兩本書看,時間長了,自然養成了閱讀的習慣。書里邊談的東西都太深奧了,人生、哲學、經濟學,也沒管那么多,亂七八糟地讀了一通。退學參軍,起初也沒和家里商量,家里又幫不上忙,單純是厭倦了學校的生活,想出去呼吸一下別樣的空氣。想來想去,扳著手指頭數了數自己曾經幻想過的職業,覺得軍人比較酷,可能潛意識里是受電視劇的影響過深。

和幾個好哥們說了我的想法,不出意外的是,這幫人都勸我別去。我假裝認真聽完他們的理由,不得不說,個別人的理由蠻有說服力的,“軍隊里邊可沒有想來就來的性生活啊”。充滿善意的話,讓人心里一驚,我操,細想還真是這樣。

還是來了。理了短發,穿上發的制服,倆哥們給拍了張照片,像是剛從監獄出來的人又當上了兵,挺滑稽的。有很多家長來送行,有的人還哭哭啼啼,著實讓我鄙視了一下,直到我看見倆哥們也擦眼抹淚,才意識到這一別就是兩年。再過幾個月,他們就要找工作,指不定漂哪,再見一面可就難了。想到這里,我鼻頭一酸,正待留淚時,帶頭的一腳把我揣了上了車,說我磨蹭地像懶驢一樣。操他媽,這一腳把我屁股踢淤青了。

以上是這篇故事的背景,不全的部分自己想象。

我是周日下午三點左右進來的,四點左右出去,繞著市區轉了一圈,提著一袋蘋果。

請了假,說是出去看病。脫下制服,換上一身便裝,看著像個無業游民。在市區轉了幾家商鋪,沒有覺察到被跟蹤,轉身進了KTV包房。我很清楚這次來的目的,老板娘拿了幾張照片過來讓我挑,我把照片一字排開,掃了一眼,說新來的就行。老板娘說新來的搶手,得等會兒。

這時我才有空仔細觀察這家KTV,真他娘的破啊。身下坐的沙發都露出皮革包裹著的屎黃海綿塊了,地磚也不是那么干凈,各種腳印疊加在一起,像犯罪現場。墻上依然有鐘表,也不知道準不準,空氣中有發臭的香水味、煙味和臭腳丫子味,三味真火。我低頭看著來回走過的女人,煞白的臉,紅兮兮的厚嘴唇,熊貓眼,一股鄉鎮氣息撲面而來,有些人畫妝的結果是使她們看起來比平常更難看罷。肥白的大腿扭動得跟蛆似的,讓人看得發膩,想吐。正當我想起身走時,老板娘說,小伙子,輪到你了。

來到屋里。她背對著門,正在穿衣服。我想關上門出去,等她穿好衣服再進來,她說,來都來了,反正是要脫的。我彳亍著,挨近床邊坐了。扭過頭,看到一雙烏黑淡漠的眼睛打量著我。一雙桃花眼,似媚非媚,兩道柳葉眉,訴說千言。陽光從窗戶后面照在她雪白的脖子上,跟透明的果凍般光滑。碩大的雙乳硬挺挺地望著我,像持刀的士兵。沒錯,她是沒穿衣服站在我面前,作為一位血性十足的男人,說沒想法是自欺欺人。

洪流在體內翻滾,口干舌燥,喝了幾口水,看看她的胴體,扭頭回去了。跟你想的不一樣。我沒動她一根手指頭。走在回去的路上,邊走邊回想剛才交談的內容,心情反而很愉悅。終于找到一個可以談心的人了。長大才發現,只有對陌生人才最容易敞開心扉。我從不把人往壞了想,即使是生活在社會邊緣的人,更何況是女人。

鐵做的月亮掛在窗外,月光跟鐵釘似的扎在地上,今夜好美。

“你是干什么的?”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問。

“地痞。”

“不像。這么瘦,還能看見肌肉線條,眼睛有神,腰板挺直。我也是見過世面的,西邊來的吧?”順手點了一根煙。

“普通話標準,略帶北方口音,身材高挑,恐怕也不是本地人吧?”我說。

“少說廢話,別忘了是來干什么的,你是上帝。來吧。”

“要是換了別人,我也沒二話。”

“嫌我丑?早他媽干嘛去了。不想干,把錢留下。”

“你坐下,我就是想和說會兒話。”

顯然被我的話和行為驚到了。她坐在凳子上,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在里邊像個機器一樣,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說,每天固定拉屎、吃飯和睡覺。”

“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你看看每天來著的人,哪一個不是來找樂子的?”

“難道你這一輩子就做這個嗎?”

“我操,居委會大媽都沒勸我從良,你跟我談什么人生,大學生啊你,哲學家啊,處男吧還是。”

“不錯,我沒上完大學就來這了。”

“大學生有什么了不起,一抓一大把,曾經我也是…”她及時停住,聲音像是被刀剪斷了。

“是什么?學生?”我追問。

“別問那么多,來吧!”

女孩兒叼著煙,脫下半袖,雙手背過去穿胸罩,穿了一分鐘沒接下來,嘟嚷說鏈扣卡住了頭發。我伸手過去,搭在她的胸罩上,小心翼翼地解上鏈扣,坐到床的另一邊。從側面看過去,她的乳房只有桃子那么大,鼓鼓地挺著。

我承認,看見她的乳房的那一刻,我確實把紀律道德拋到了九霄云外,腦子里根本不想后果,只想解決生理問題。同時,心里還有一個聲音大聲喝我,讓我收手,立地成佛。

我讓她穿好衣服,做起來聊天兒,錢照付。

她摁開電視機,里邊有年輕的歌手在唱歌。

“你之前干嘛的啊?來著么遠當兵。”

“三流大學的學生,在學習待著沒勁,來部隊鍛煉肌肉。”

“現在哪有入流的大學。都他媽是傻逼。”

“可不能這么說,重點大學畢業后生月薪上萬,輕輕松松干干凈凈地掙錢。”

話說來,我就知道錯了。恨不得舌頭上有鉤子,把說出去的話,鉤回來再咽肚子里。

“干干凈凈掙錢?呵!真他媽幼稚。”

“本來就是。考重點大學,進500強企業,娶班花。想想都帶勁兒。”

“你以為班花都是什么好東西?你肯定沒泡過班花吧。”

她說中了我的心事,我在學校是確實對班花傾心已久,班花似乎尚未開竅,在大學三年,我只見過她和兩個男人說話,一位是食堂賣餡餅的師傅,一位是送快遞的小哥。班上四十多個男生,家境殷實長相俊朗的男的不乏人在,可就是沒班花中意的。私下議論的時候,我們都覺得班花是那個。

“怎么不說了?說中你的心事了?切,來這的男都他媽這副挫樣。大學娶不到心儀的姑娘,草草結婚生子,等靠著混掙了幾個小錢,開始找小姐搞外遇,沒道德的還包養大學生。”

“不是每一個都是你說的那樣,大多數人都還是不錯的。你之前的經歷,我不知道,你好像憤世嫉妒的樣子,恐怕和之前的經歷有關。”

“大二,我懷了他的孩子。當時我在學校,一個人不知道怎么辦。想著他要來娶我就好了,我會立馬休學回家生孩子。他也剛畢業沒兩年,自己試著創業,有一段時間公司運營得不錯,掙了錢,帶著我買包買衣服,我當時看他待我好,也就跟了他。從小父母離異,沒人待我這么好。上了床以后,他膩了,我卻陷進去了。腦子里時刻裝著他,見面就要查手機,生怕被拋棄。我懷孕以后,他不怎么來看我了,說公司忙。哼,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必是以無能力撫養孩子為由,勸我把孩子做掉。”

她轉過身,把被子蓋住身子,側躺著。煙屁股在地上掙扎到最后一口氣,她重新點煙。我本無意去打聽她的私事,只想找個女的說幾句俏皮話,解解悶。

“那你怎么到這來了?”

“懷孕后,我怕同學老師看出來,笑話我,看不起我。偷偷一個人跑到小診所,做了流產手術。手術醫生粗心,造成了子宮大出血,我差點沒能下床。醫生人不壞,自己掏錢送我到省醫院,還給我了一些營養費。我自己在醫院躺了半個月,他來看過我幾次。每次來都留下一筆錢,最后一次是帶著個女的來的,說等我身體好點,回去好好學習。好好學習?他天天想上我的時候,每天讓我在床上好好學習。”

“同學們和老師還是知道了這件事,雖然嘴上沒人說,我能感覺到被孤立。學習成績本來就差,暑假索性辦理休學,回來了。這里是我的老家,父母離異后各過各的,我媽接到學校發來的休學確認書,知道我懷孕了,從此見了我像見鬼一樣。至于我爸?算了,不提他了。我現在跟著寶哥,他是這家夜總會的保安隊長。”

“你應該回去上學,畢業后找一份工作,留在大城市,不要再回到這種小地方。”

“回去?哪有那么簡單啊。留在大城市?我沒學歷,靠什么生存?房價那么高,洗碗洗一輩子也買不起了。還是這里好,一日三餐,有工作,有愛人-愛我的人。我做這行掙錢,還可以照顧腦中風的爸爸。”

“大城市還有很多機會的。那你愛他嗎?”

“女生過了那段年齡,誰讓她吃好穿暖,她就愛誰。寶哥對我不錯,我知道她外邊有別的女人,不過沒關系,我無所謂。小地方傾軋人,大城市吃人。你還沒接觸過現實社會,不會懂的。”

年輕的歌手唱完后,主持人說了一堆拍馬屁的話,又肉麻又惡心,連四位導師都看不下去了,全部沒通過。再聊下去,肯定要起爭執。

每個人生命中都值得記錄的故事,有人的故事是傳奇,有人的故事是事故。在生命賜予我們的喜怒哀樂中渡己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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