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小姐今年二十五,她說“我失戀了”的時候,就像喝了口白開水那樣自然。
可是,聽她講出這句話的所有人,都像吃了口芥末,從口腔辣到鼻尖。
他們五年的感情最后是輸給了時間還是距離可能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戀愛里,兩個人都耗干了彼此的元氣,甚至開始拿著刀在對方心臟上以愛的名義亂捅一氣自己卻渾然不知。最后兩個人看著對方的眼睛,心里萬千澎湃卻疲憊不堪,分手像是兩個人最后的默契,喝完最后一口酒,從五年的感情里各自爬出來。
柚子小姐愛上小白的那一年還是齊耳短發,穿短褲,喝啤酒,愛吃辣。
她對他死纏爛打了一整年,在這一年里,齊耳短發變得齊肩,長裙代替了熱褲,啤酒成了柚子茶,唯一沒有變得是喜辣。
一個燥熱的七月份傍晚,她約小白吃重慶火鍋。鍋上飄的那層紅紅的油花還沒有滾開,她就一瓶啤酒吹下去。她說,小白,你抱我一下吧,就一下,我就打算不再喜歡你了。她這句話想了好久,而且做好了充分被拒絕的準備,可是最后還是沒能很酷的講出來,甚至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帶出了哭腔。
小白隔著火鍋冒出的熱氣看著坐在他對面纏了他一整年的姑娘,霧蒙蒙的變得不太清楚,竟一時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他就那么過去抱了她一下。
都說擁抱是兩個人心臟離得最近的距離,當他把軟軟的柚子小姐抱進懷里的那一刻,整個腦袋都是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然后,他莫名其妙的就愛上了那個懷里的姑娘。
都說吃飯吃到七分飽,愛人愛到七分滿。他倆卻從談戀愛的那一刻起,都把對方愛進自己生命里十二分。
柚子小姐愛他,不讓小白和除了她以外的任何女生接觸。每天早中晚三個電話,每次通話至少半小時。
小白也寵她,自從戀愛以后他的最近聯系人里面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女生的記錄。每天按時按點打電話,每晚等到柚子小姐說完晚安才會入睡。
熱戀的常態在一段感情除了熱戀以外任何時刻出現都會顯得不合時宜,聊不完的話題很快在固定的通話時間里開始變成日常沉默。除了一日三餐再也問不出別的有趣的談話。開始的時候,只要小白沖她笑一下,她就能開心一整天,慢慢她開始希望小白能只對她一個人好,再后來,她總是覺得還是不足夠,想讓小白再愛她一些,再再愛她一些。而究竟要愛到什么程度,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只能感覺到愛情的欲望像泥沼,一只腳塌下去,就越陷越深,她本能的想要向上抓住些什么。
從戀愛的第375天起,兩個人開始像兩頭脾氣暴躁的小鹿,總會不受控制的爭吵。愛情大概也是從這個時期起,開始變得病態。
鬧得最兇的那次,兩個人冷戰了三天。第三天晚上柚子小姐自己跑去吃了一整晚的火鍋,吃到凌晨兩點店鋪打烊,她到一個湖邊給小白打電話,問小白你還愛我嗎?小白在電話那頭不說話。她說好。然后就從湖邊的圍欄上跳了下去。好在水不深,最后只是被湖底的玻璃碴扎破了腳,在醫院養了幾天,小白趕到醫院的時候是凌晨四點,她已經睡著了。小白沒有說話,只是抱了抱她。
每次吵架的理由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比如小白今天加班沒有給她打電話,比如錯過了一周年紀念日,比如她想讓小白今天穿灰色T恤他卻穿了黑色。無休止的質問總會帶來無休止的爭吵,而無休止的爭吵最終都會變成沉默甚至冷戰。
他們相愛的第三年,《我想和你好好的》那部電影正好上映,柚子小姐在漆黑的電影院哭的淚流滿面,好像每個鏡頭都是她和小白的復現,兩個人相愛想殺,明明互相愛著,卻又相互折磨。小白在旁邊安靜的抱著她。心疼卻又說不出一句話,他愛柚子小姐,她是他唯一認真想過將來要結婚的女人。
可有時候愛情的形態決定著它能存活的時間,一段畸形的感情就算投入了再多的愛也無疾而終。戀愛不是我愛你你愛我,兩個人就能像童話故事一樣的走下去。一段愛情里,兩個人都像是兩只刺猬,從愛上的那一刻起,就開始彼此拔著對方的刺,直到能將最柔軟的心臟貼近對方,兩個人才能生活在一起,不被彼此的刺扎到。
無奈我們都不是手法精良的醫生,沒有精準的手術刀,也沒有白大褂。我們用自己拙略的方式去拔著對方身上的刺,每根刺都連著血肉,傷著要害,最后直到對方血肉模糊,自己也被扎的傷痕累累,卻仍不甘心,以愛的名義繼續廝殺。
柚子小姐最后一次跟小白吵,是因為她在家里切菜割破了手,她給小白打電話,小白說我在忙,晚點打給你。她不依不饒的在電話里一頓吼,還沒吼完,小白就掛了電話。她坐在地板上哭了一下午,看著指頭嘩嘩的冒了一會兒血又自己止住了,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一個人的時候,不管受多大的傷,自己去醫院輸水也能抗的過去,為什么戀愛了之后,只是劃破了手得不到對方的關心這點小事,就要大吵大鬧。
這次,她沒有冷戰。她跟小白又去老地方吃了次火鍋,兩個人隔著熱氣,都紅了眼睛。
小白,你再最后抱我一下吧。她說。
小白被辣嗆了下,說那句“好”的時候,竟然也帶了哭腔。
兩個人最后一次抱的很緊,好像同時有兩個刺穿進了彼此的心臟,五年了,最終他們還是未能拔干凈對方身上所有的刺,也許只剩最后一根刺了也不一定,可兩個人早已被消耗的精疲力竭。
故事的最后,我沒有去安慰柚子小姐,只是對她說了句失戀萬歲。
我想在這五年的時間里,她早就懂了一場令人疲憊的愛情永遠不及一次失戀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