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人,今日換了故事。他說回憶是顆釘子,往事是面側壁,如果不是刻骨銘心,為什么一回頭就看到了蚊子血旁的朱砂痣。
萬里黃沙,西風赤赤,陣陣駝鈴,回唱千年。求佛的人聽不到,滿心是佛法無邊,又怎么能有彼岸,可以回頭。說是腳步慢下一分,便是心里少走了一寸,是他不懂吧,也對,佛子又怎么能知道,如來佛手掌,五指是五岳,怎么也跳不出的。以前在村子里聽人給他講過佛法,那時他說他想見佛,也來了兩次西天,都被說被成無緣,是不是沒有拿些銀錢給看門的大師,才落了個被佛法疏遠的庸人名聲,得了個我佛不渡的十惡不赦。
第一次去西天的時候,剛要出門就遇上了大雨滂沱,他說風是從東邊來的,就跟家里人道了聲珍重,沒心沒肺的跟著風走了。
都說了,我佛慈悲。一路上,這陣風帶著他走了山河無數,也見了無數的眾生疾苦,剛開始的時候,還有點害怕,他說:“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生死有命。”覺得一個人想救一地生命,是妄。他說使盡渾身解數可以救十個,不要命可以救九十九個,但是等他救的人卻有無數的九十九個,救了別人,更別的人會更痛苦的死去,救了自家人,別的自家人會死不瞑目,所以他把這一場災難當成的自己西行路的煉心路,是佛祖為了讓他看破生死的特意安排。
一寸山河一寸血。本來以為可以安然無恙的到西天,覺得自己已經觸摸到了佛法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忍把浮名,甘負罵名,可以不悲不苦不虛沖。雖然他沒有去過西天,但他知道哪里的佛多是一副笑臉無憂,但他不知道佛是笑山河流血還是笑山河百姓流血。漸漸地,他知道自己被風給吹傻了,鼻子聞到了許多血腥氣,逆流而上的生民有難,不斷的沖擊著他大腦里的萬字佛印。
輕吐一聲,罷了,也許不悲不苦是好的,奈何我骨子里有血,血里有風。當下開始了自己救生民立己命之路。
流里失所的百姓說,天地無用,奪我所有。
他說,天地有用,給我所有。
親身戰禍的老兵說,日月無用,它時失人。
他說,日月有用,給萬物生。
修道瀕死的道士說,昆侖無用,不來就我。
他說,昆侖有用,心神有寄。
已在邢臺的醫者說,惻隱無用,誰來救我。
他說,惻隱有用,生之所向。
告老還鄉的官員說,清凈無用,兩袖無錢。
他說,清凈有用,萬古流芳。
一無所有的詩人說,大江無用,東去不返。
他說,大江有用,許人以志。
臥榻難眠的老頭說,風雪無用,不能飽暖。
他說,風雪有用,半面生機。
饑餓難耐的乞丐說,青草無用,不能裹腹。
他說,青草有用,畜牧以食。
缽盂空空的和尚說,參禪無用,成甚么佛。
他說,參禪有用,佛本是道。
獨看天下的君王說,帝王無用,不過虛名。
他說,帝王有用,予蒼生存。
不論生死的狂徒說,閻王無用,羨我逍遙。
他說,閻王有用,求生者他。
不拜神仙的酸儒說,神仙無用,凡人多笑。
他說,神仙有用,念茲在茲。
多說日出東方,日落西方,誰能告訴我,我在何方,我去何方。
行了幾多山河,看來許多世間百態,遇到的甚么人多有,有用真的有用嗎?無用真的沒有可取之處嗎?如果眼見不能為真,我又為何要苦苦的欺騙自己啊。
一路向西,真到了黃沙萬里,才知道真正的無用不過是無能為力的人心。那一望無際的,不管站得多高,看得多遠,充斥在眼里只有黃與沙。
可惜了,現在他已經成不了佛了,救了太多的命,見了太多雖九死其猶未悔的人,殺了太多佛門要渡的施主。他覺的殺生是為護生,斬孽非是斬人。但沾了滿身的血腥,一看就成了孽障。
如今他身邊還有那陣風,他還記得它是從東邊來的,先是
鬼使神差的跟著它走了,最后還一起都來的西方,不由的臉多了一絲悲傷,“沒想到見了那么多的生離死別,這次到了自己和你告別了,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求佛的人自語。腳步一輕,再抬腳已是靈山。頓時身上風塵,一一消散。
“眾生有苦眾生知,西方極樂,不問如來。”陣陣佛音,歌功頌德。
上首高坐一佛,問,“來人著誰。”
大唐,陳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