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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午后的光穿過窗欞,在空氣里織出細碎的金斑。微塵無聲地浮游,而我的銀漸層咪咪卻焦灼地舔舐著她未足月的孩子,一遍又一遍,仿佛如此便能將生命重新煨暖。我瞥見她眼角洇著濕痕,竟愚鈍地以為是幼貓眼疾傳染的征兆,哪里想到那竟是世間至哀的淚水,悄然滑落在死亡降臨的前奏里。
后來我臥于榻上午憩,朦朧間覺得身畔有異。低頭看時,咪咪已挨著床沿臥下,那孱弱的小小身軀竟也被她叼到了我的腳邊。氣息已如游絲,身體涼若秋霜,渾身絨毛被母親絕望的舔舐弄得精濕。那一刻我才明白,咪咪濡濕的眼角,這銜來的動作,皆是無聲的哀告——濕漉漉的皮毛,是母愛在死亡門檻前徒勞的煨暖;而生命如指間流沙,終究在這舔舐與我無措的指尖上,一絲絲流盡了。
我輕輕捧起那微涼的軀體,輕得像一片墜落的羽毛。它曾酣睡的小墊子上,還殘留著奶香與溫熱的痕跡。我便用這方軟布裹住了它。小小的襁褓裹著生命最初與最后的余溫,甜香尚在,內里卻已是一團熄滅的火焰。咪咪蹲踞一旁,目光凝固如琥珀,定定地望著,仿佛在靜候一聲微弱的回應,一次吮吸的輕顫。然而襁褓只有一片沉寂,再喚不醒分毫聲響。
不過數日前,小貓的父親才被我托付給了友人。彼時眾多毛孩子里,唯有咪咪圍著籠子反復嗅聞,難舍難分。我原以為分離不過是家庭的枝蔓伸展,像樹分新椏。未料轉瞬之間,三口之家竟如風中殘燭,無聲地凋零散落。墻角那個曾擠滿細弱生命的搖籃,此刻空蕩蕩地敞著,在寂靜的光線里曝露無遺;唯剩幾根幼細的絨毛在空氣中浮沉——這空巢,盛滿了失落的回響。
咪咪把頭深深埋進前爪里,不再看那空了的搖籃。我俯身摩挲著她的脊背,掌下那溫順的絨球微微顫栗,起伏竟似哽咽的節奏。在生命不可解的律令面前,人與貓原來一樣渺小——幼小軀體的冷卻,母親眼中無聲的淚光,還有我指尖徒勞的暖意,各自以不同的方式,丈量著造物賦予眾生同一份微薄。
生命里有些喪失,縱使耗盡所有語言的慰藉,亦如她濕漉漉的舔舐——終究暖不回一個已然冷卻的小小宇宙。原來生之有限,竟使一切深愛都預先成了哀悼;我們伸出溫熱的手掌,不過是在無可挽回的消逝里,替彼此暖著最后一段同行的路。
我陪她坐在空落的搖籃邊。午后的光移過窗欞,溫柔地籠罩著我們。咪咪漸漸沉入一種倦極的安眠,呼吸均勻,身體柔軟,仿佛暫時卸下了沉甸甸的哀戚。凝望她睡著的側影,我心中那片冰冷的茫然,竟也在這寂靜的陪伴里,被陽光烘出了一點點微溫。原來悲慟深處,尚存有相互依偎的暖意,足以支撐我們走過這涼薄的人間。
窗外天色向晚,暮色里悄然浮出幾粒星子。生命如星,有的長久照耀,有的瞬息劃過夜空。當那微光熄滅后,黑暗似乎更深沉了,可我們卻因此更懂得珍視每一粒光的存在——無論短暫或永恒,都曾以各自的方式,照亮過彼此生命的幽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