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龍走在路上,有一個足球從后面飛過來,他想他要停下這個球,然后他開始想他應該怎樣停這個球,他想是應該用外腳背卸下來還內(nèi)腳背穩(wěn)穩(wěn)地停住,他還沒決定用哪種腳法,他覺得球已經(jīng)飛到了他的耳邊,正沿著弧線即將到達他的控制范圍,可是那球并沒有如他所想到來,他想回頭看,可是他每次正要回頭他就覺得那球已經(jīng)來了,可最終還是沒來。直到z龍醒來,那球還沒有到來,z龍時常回憶這個夢,走在路上他也總覺得會有球飛過來,可最終他還是沒想明白應該用哪種腳法停球。
Z龍和他的妹子是四年的高中同學,z龍也追了他妹子四年。當年z龍得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卻毅然決然地陪當時還不是他妹子的妹子復讀。第二年倆人考了一樣的分數(shù),卻去了兩個地方的大學,開始了他們長達三年的異地戀。Z龍設(shè)想了無數(shù)次去見他千里之外的妹子,可都被他媽的一句“你想好了嗎”壓了回來,是啊,這么多年的孤身一人讓他不得不先計劃好一切,他說他從不打沒準備的仗,然后他退縮了,他的親媽在電話那頭一聲冷笑。這幾年來他們也只是在寒暑假能短聚幾天,z龍覺得那太來之不易了。
那個國慶他接到電話妹子坐車來看他來了,他喜出望外,他想到妹子不辭辛勞那么遠擠硬座過來實在不易,不由心里一酸。跑去車站接了女友。
Z龍曾無數(shù)次設(shè)想走在校園里,牽著自己妹子的手,輕柔踱步,耳鬢廝磨你儂我儂,兩個人迎接朝陽,共度黃昏,那是他十八歲的夢想。現(xiàn)在他們就這樣實現(xiàn)著他的夢想,雖然他一直覺得夢想只存在于夢里。他們并排坐在操場的梧桐樹邊,z龍轉(zhuǎn)頭看著溫柔嬌小的女孩,他沒想到這個小家碧玉體內(nèi)蘊含著這么大的能量,昏黃的陽光落在她披肩的頭發(fā)上,z龍看見夕陽就在她的左邊,那畫面真美。
妹子也轉(zhuǎn)頭看著他,兩個人四目相對,溫柔的視線里好像這個世界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妹子開始靠近z龍,她的頭滑向了z龍不算寬闊但還是很溫暖的肩膀,然后z龍感覺自己的腰被兩只手環(huán)抱著,力量越來越大,他感到有些難受,但還是微笑著,女孩兒說,我懷孕了。Z龍越發(fā)覺得腰被緊緊地纏住了,他開始覺得疼痛,然后呼吸都有些困難,終于過了一會了,慢慢松下來。他回神定氣,這過程中他腦中一直閃著那幾個字,我懷孕了,懷孕了,懷-孕-了。他看著坐直了的妹子,在那一瞬間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妹子睜圓了眼睛吃吃的看著前方,失意恐慌寫滿了她的臉,z龍嘴唇動了動還是沒說話,他伸手想去抱她,可她卻騰地站在了他面前,z龍一下怔住了。Z龍終于說話了,對不起,親...女孩依然看著他,有點作嘔。Z龍看著臉色蒼白的妹子,突然感覺有些手足無措。女孩兒捂了下嘴,拍了下胸口,說,你想怎么辦啊。Z龍突然有些激動,如果你想生下來我會當它的爸爸,如果你不想,就做掉吧...Z龍聲音越來越小,他覺得自己底氣完全不足,他還想說什么也說不出話來。女孩手插進她烏黑濃密的頭發(fā),梳過頭頂,z龍看著女孩兒的臉回復了些許紅潤,他覺得好像還增添了一份女人的成熟,不覺有些開心,可他又覺得這不是開心的時候,又開始憂傷起來,憂傷地看著女孩兒。
Z龍?zhí)稍趯嬍业牡厣希瑥男∩钤卩l(xiāng)下使他習慣了打地鋪。Z龍已經(jīng)忘了他是怎樣把妹子送到酒店的房間,也忘了他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妹子靠在門邊眼里的孤獨無依和對他的無限留戀。可是他當時根本沒辦法給女孩兒任何溫暖,他從沒遇到這么大的事情,他完全沒有防備,他覺得沒有準備的事情注定將失敗,他想到這里,眼淚不由自主的爬滿了他的臉。Z龍淚眼朦朧,看著遙遠的天花板,他以前從沒如此專注地看過天花板,此時他覺得純白的天花板是如此浩瀚,他就像墜入這片瀚海的一顆星星。而天花板上炫目的日光燈讓他感到一切都那樣遙不可及,他想伸手去抓可是什么都抓不住,越掙扎越難受,最終他一動不動,只是直直的看著這根和他相互平行的日光燈,他想著發(fā)生的這一切和即將發(fā)生的一切。
Z龍剛出生就被外婆帶到了鄉(xiāng)下,z龍的媽媽當時還是醫(yī)學院的博士生,他長這么大從沒見過他的爸爸,村里的人都在私下里叫他私生子。關(guān)于z龍的爸爸,沒人知道其人的真實情況,有人說那個人是富二代,也有人說是他媽學校的老師,總之結(jié)果都是他媽被人騙了感情。前十八年z龍接觸最多的女人就是他的外婆,外婆從不說他是私生子,說他是媽媽的寶貝是外公外婆的寶貝。他問那媽媽為什么不來接我。這時外婆就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只說媽媽太忙了。Z龍小時候只見過媽媽幾次,都是外公生病的時候順帶回來看他的,可他都會高興得徹夜難眠,他甚至希望最愛他的外公天天生病。他看著這個生他卻不養(yǎng)他的女人,戴著一副墨鏡,一身與這鄉(xiāng)間氣息完全不符的干練簡潔的衣服,他覺得他媽媽是這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并且從此迷戀著她。可是他的媽媽并不關(guān)心他,是外婆叫他媽晚上陪他睡,他高興得跳了起來,晚上他只睡了很小的一角,把被子都蓋在了媽媽的一邊,他的媽媽坐在床上,手里拿著一本書,z龍說在昏暗的燈光下看書對眼睛不好,媽媽看了看小鬼,躺下準備睡覺,z龍細心地幫媽媽整理了被子,又跳下了床輕手輕腳地去關(guān)了燈,他聽見他媽媽在黑暗里說了句,小王八蛋。
Z龍的媽媽是村里的第一個大學生,曾經(jīng)是全村的驕傲。媽媽走的時候,z龍像個跟班兒幫媽媽提著包,腳跟腳送到了車站,他想媽媽對他說幾句話,他想告訴媽媽他在班里總是考第一,他想說他要考上媽媽所在城市的大學,他甚至想抱抱媽媽,可是媽媽頭也不回,戴著她的墨鏡,冷眼看著村里的一切,有人向她打招呼她也只是微微點頭,看不出有何表情。Z龍滿頭大汗,眼看媽媽就要走了,他終于喊出一句,咩,我想你。Z龍像只孤獨的綿羊,可憐巴巴的望著他的親媽。媽媽離家多年,早已忘了她本有的鄉(xiāng)音,她停了下,沒說一句話,又繼續(xù)走,終于她開口了,等你考上大學我們就住一起。Z龍看著遠去的汽車,再也按捺不住傷心,哇地哭了,那年他八歲。別的小孩兒都在父母的庇護下玩得最開心的時候,他要幫助外公外婆干各種農(nóng)活,風吹日曬他都咬牙堅持著,一有時間他就看書學習,在他的世界里,沒有動畫片,沒有小霸王,只有學習和他即將一起生活的媽媽,他的第一位女神。
Z龍總算成為了村里的第二個大學生。他躺在地板上想著這一切,他并不覺得苦,能和媽媽在一起生活是他八歲的夢想。只是他沒想到,當夢想照進現(xiàn)實,當女神墜落人間,他發(fā)現(xiàn)一切還是那么遙不可及,夢想實現(xiàn)不一定意味著成功,有了母親不一定就有了母愛。
Z龍第一次坐火車來到媽媽的城市,又第一次穿行在陌生的城市,沒有人來接他,他媽媽因為重要的手術(shù)沒來,z龍想還好她有個手術(shù),他媽媽叫他打車去家里,z龍坐的出租車開了兩個小時才到家,z龍欣喜若狂,繁華都市在他眼里都如浮云,他想著他眼里只有他的家,事實上那也不過是他即將入住的房子而已。可是他到家的時候媽媽還沒回家,他就在門口等,過了很久媽媽打電話來說晚上她回不來了,讓z龍先回學校,一年的生活費都打到了他的卡上。Z龍叫了又一輛出租車,他去了媽媽的醫(yī)院,車到的時候他沒下車,只是深情望了一眼,他多希望媽媽能從里面出來,可最終他還是一個熟人都沒看到,事實上在這個城市他沒有任何熟人。Z龍給媽媽發(fā)了條短信,真的不想見你的親生兒子嗎。他并沒有得到回復。
Z龍起身去洗了一把臉,又重新躺在了地上。他想著自己終究是媽媽的私生子,無論自己多愛媽媽,多想靠近她,她還是不愛我,我是她生的,她卻連見都不想見我。Z龍想到一個生命正在自己的手上游動,就像曾經(jīng)的自己,它隨時可能被消滅,也隨時可能成為下一個自己。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去決定它的生死。他想起他媽媽以前給他說科技不發(fā)達的時候,墮胎都是用藥,等胎兒死掉后用一只鐵鉤把死嬰鉤出來,z龍想象著那個畫面,不禁又一次哭了出來,他掩面想著嬌小的妹子,想著多年前更嬌小的母親,他失聲痛苦。
這時妹子打電話來了,z龍聽著她專有的鈴聲就知道是她,他剛開始還沉浸在痛苦之中,一聽到陳奕迅唱著“我要穩(wěn)穩(wěn)的幸福”的時候他不禁打了一個冷戰(zhàn)。他仍然一動不動地看著天花板,用手到處抓著,找到手機舉到眼前,吃力地點了接聽,妹子已經(jīng)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和鎮(zhèn)定,z龍腦子里嗡嗡叫著,他一句話沒說,只是嗯嗯回答表示他在聽著,當妹子說要分手的時候他徹底崩潰了,他說為什么。妹子說,不因為其他的,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找不到當初的感覺了,我累了,我厭倦了兩地分離,你根本無法體會我的憂傷我的辛酸,你沒法理解我的失意我的痛苦,你總想做我不想做的事,還總想不戴套,z龍覺得她好像在念一首詩,直到她說,我不想再當你的小媽了。Z龍說,行吧,那你想好怎么對肚子里的孩子了嗎,說到孩子的時候他扇了自己一耳光,聲音迅疾響亮。女孩說我去人流。Z龍咬緊了嘴唇,他感覺聞到了一股血腥味,他曾經(jīng)踢球踢到抽筋時聞到過這種血腥味。他搖搖頭,淚水再次爬滿了他的臉,他乞求道,等我陪你一起去做完再分行嗎。不行。女孩不假思索。然后掛斷了電話。Z龍重重地放下電話,他聽見手機摔到地板的清脆聲音。妹子又打電話來了,只說了一句話,你去復讀是為了我,還是你的親媽?然后他就那樣躺著,直到室友都回來,他才回到現(xiàn)實。他覺得這當真是在做夢么?
Z龍站在浴室,任由咆哮的蓮蓬頭向他肆意噴灑,涼水打在他身上使他冷戰(zhàn)連連,他睜著眼睛,看著水花從他眼皮沖下來,形成一道弧線,他的眼珠就好像住在水簾洞,可是水很快就鉆入他的眼睛,他不得不閉緊雙眼。腦袋里一片空白,z龍想就讓這一切都被沖散吧。洗完澡他連打幾個噴嚏,他感到頭很沉,然后躺在地上睡著。他又夢見了他和她牽手漫步梧桐樹下的畫面,他說“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
Z龍醒來時天已經(jīng)黑了,天空也是一片漆黑,看不見任何光亮,z龍覺得他找不到能照亮他前進道路的星星。此時他產(chǎn)生一個念頭,回家。20130703 405
Z龍坐在回家的出租車上,看著車窗外穿行著的人流車流,他覺得他就像一只逆風而行的風箏,他不知道自己脖子上是否還有線在牽引,他也不知道這么多年來這根線究竟在誰手中,他不知道自己來自何方,他現(xiàn)在也不知道自己將去何處,他在風中掙扎著,搖曳著。他渴望來一場大雨能淋盡身上的塵埃,可是他又怕雷劈,他知道他不能就這樣落下來,他必須繼續(xù)飛,只有飛才有希望重新找到方向。他這樣想著,他也這樣掙扎著。他把頭靠在窗子上,閉上眼睛不再看,耳朵里傳來電臺的廣告,“不孕不育請到五零三醫(yī)院”,z龍搖搖頭,他說,師傅,能不能換個臺啊。師傅按了下調(diào)頻,又傳來了“激情時刻難免發(fā)生意外,發(fā)生意外找五零三”.z龍一聽到這個頓時崩潰了,他把頭抬起來又重重地砸到了車窗上,把那師傅嚇得夠嗆,在后視鏡里不斷瞄著他,z龍說了一句標準的四川話,我日你媽哦。師傅是本分人,對z龍這冷不防的一句毫無防備,他摸出一根煙準備點上。Z龍抹了抹眼淚,看著中年出租車司機的舉動覺得好笑。他又重新靠在了車窗上,摸出手機,已經(jīng)二十一點四十九分了,他點了撥號鍵,點了是一個數(shù)字,屏幕上顯示著“龍三”。Z龍點了撥號鍵,車里還播放著無痛人流的廣告,z龍冷冷說了句,能把這關(guān)了嗎。師傅這次嚴陣以待,迅速點了off鍵,然后又盯著后視鏡看著,z龍說,好好開車吧,我不是打劫的,我只是失戀了。師傅哦了一聲,長舒一口氣便不再有所動作。電話總算接通了。Z龍縮在車里,輕聲喊了一句,咩。那邊傳來一陣嬉笑。z龍想象著電話那邊的場景,手術(shù)燈下,她一身白大褂,眾星捧月,她要剪刀就有人給她剪刀,她額上有汗她就喊人給她擦,她喊誰干什么就有人干什么,那是她的地盤。她做手術(shù)從不接電話,這回z龍不知道怎么會例外。電話那邊傳來一個小女孩溫柔的聲音,三姐正要手術(shù),她要你待會兒再打。Z龍大喊一聲,你給她說這是她的親兒子!Z龍的媽媽,也就是眾人口中的三姐正在整理口罩,聽到手機里傳來這么一句,她皺了皺眉,小護士正要轉(zhuǎn)述z龍的話,她一手拿過手機,說了一個字,說!Z龍一聽女神來了,又恢復了往日的綿羊風采,他對著前排惶恐中的師傅擺擺手表示沒事,“咩~”.z龍的親媽聽了頓了一下,她扯了扯袖套,小鬼這一搗亂她又要重新消毒,這也就拖延了手術(shù)進程這對于做事一向嚴謹?shù)凝埲齺碚f不能忍受,可是這句稱呼她已經(jīng)有十多年沒聽過,她一度覺得她不會再聽到她的親兒子這樣叫她,她的腦海里一下子亂了。可她馬上又恢復鎮(zhèn)定,她一臉嚴肅,說人話。手術(shù)室里的人一臉錯愕。Z龍依然縮著身子,他面無表情答道,我不是人嘛。他媽想掛電話,z龍繼續(xù)說道,我是小王八蛋嘛。當年你為什么不用鐵鉤把我鉤出來呢。然后二十二歲的z龍靠著后座靠背,仰面嘆息一聲,輕輕點了掛斷。幸而車到了,師傅不再擔心生變,z龍摸出一堆零錢扔給師傅,師傅數(shù)了數(shù),不多不少。他抬頭看了下Z龍已走出好遠,而后發(fā)動汽車一溜煙兒逃掉了。Z龍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這里離他家還有一段距離,可是他只帶了這么多錢,雖然他的媽總是會打很多錢到他卡上,可是他都只用一部分,從前一個人的生活他學會了算計學會了獨立,他知道他媽這么做只是不想讓他有機會找她。Z龍覺得這很好笑。現(xiàn)在天開始涼了,z龍覺得正是讓他冷靜的好時機,他。2014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