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街頭走到結尾,也就一里多地。所謂的街也不過是一條坑坑洼洼的土路,路挺窄。路邊星兒镚兒的分出去幾個更窄小的岔道,通向一戶或幾戶人家。
這樣的情景就好像一棵不太粗壯的野果樹,斜斜的伸出著幾個瘦弱的枝杈,在枝條的尖上,綴著幾枚青澀的果子。在樹尖上的那枚孤零零的“果子”,是兩間小平房,那就是栓柱子的家。
栓柱子走在街上的時候,小孩子多是會躲得遠遠地。他的年紀和我們的父輩差不多的樣子吧。栓柱子很壯實,夏天總是光著膀子,偶爾有幾塊曬爆了的皮在膀子上起著翹兒。
那時候,看見他總是不怎么敢直視他的眼睛,卻總想替他把那塊曬爆了的皮揪下來。越是不敢看他,越是想去揪下來。
栓柱子是個光棍,聽大人們講,他喜歡吃狗肉,他能把肥壯的野狗的脖子一下扭斷。常常會在后半夜的時候,悄手躡腳的的潛到某戶養狗人家的墻外。
他是不會搞錯的,他能夠準確的說出誰家有多大的狗、皮毛什么顏色,還包括狗窩的位置甚至連狗窩的門沖著哪開。所以他才能把預備好的咸臘肉準確的扔到狗的附近。
當然,他是不會忘記在肉里面橫七豎八的插上十幾二十幾根針的。狗自然要從窩里沖出來咬住這塊肉的,似乎所有的狗都是這樣做的,于是針尖會毫不客氣的扎進狗的舌頭或是其他的什么位置,那其實已經都是無所謂的了,反正栓柱子就一定會把這條叫不出聲的狗扭斷脖子,裝進準備好的口袋。
其實這也許只是大人們猜想的說法,栓柱子有時會坐在老梨樹下的石頭上,他說,你們凈能埋汰人,我怎么能把針插在肉里喂狗呢,那得多大一塊肉,我家哪來那么多咸臘肉呢。他說其實給狗扔點什么帶香味的東西都可以,只要它肯吃就行了,在它吃的時候,走過去解開鏈子的另一頭,牽在手里就行了。
往往他這樣說的時候,大人們就都笑起來,說你真能吹,我就不信狗能不咬你?栓柱子會笑得更大聲,他說狗就是那玩意,只認鏈子不認人,只要你牽著它,你就是主人。
他說牽回家直接把鏈子從門上面搭過去,一拽,狗被懸在那兒,一會就勒暈了,然后好放血。栓柱子一邊說還要一邊做一個把鏈子往懷里牽的動作。現在回想起來,那個動作,也許是勒。
栓柱子家灶臺旁邊的墻上,釘著兩顆大洋釘子,大人說那是用來給狗扒皮的。據說至少有上百條狗的爪子曾被掛到那兩顆釘子上,他可以用不到十分鐘的時間,把一條活蹦亂跳的狗殺死扒皮大卸八塊。
大人們往往一邊說著,一邊卷著手里的旱煙,卷完之后捻啊捻的,再接著說。有一年,栓柱子弄了條狗,勒暈之后,用刀子在狗的前爪上穿了洞,往墻上的洋釘上一掛,然后像以往一樣右手拿刀,左手一抬狗的下巴,全神貫注,準備下刀扒皮。一直耷拉著腦袋的狗突然擺了一下頭,瞪起眼睛,瞪得圓圓的。栓柱子媽呀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講到這里,大人們會把卷好的煙放在舌尖上,舔一下煙紙的那個小角,再捻幾下,接著說。
從那以后,栓柱子就總會小聲的嘟囔著,要你的狗命。就有些癡癡呆呆的了,就再也不吃狗肉了。不僅是狗肉,什么肉也不吃了。說完了這些,大人們會感嘆一句,唉,狗命也是命啊。然后才把煙卷上那段幾乎要捻成繩兒了的紙尖扭下來,狠狠地,也許就像栓柱子說的扭斷狗脖子那樣。于是,我們會不由自主的哆嗦一下。
小時候我沒吃過狗肉,可能是沒有機會吧。長大了,去過狗肉館,但是沒也吃,尋思了半天還是出來了。說實話,心里覺得別扭,萬一那是哪個孩子小時的玩伴呢?萬一那是給主人守了十幾年家的愛犬呢?萬一……
怎么想都是不能吃。也許就像大人說的吧,狗命也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