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盧梭
綿延樓宇的盡頭是初現的曙光,我拉開窗簾,窗外第一道晨光盡收眼底。在這個城市我舉目無親,沒有社交,也沒有煩惱。
一如平常,我從一排衣服里挑出今天要穿的西裝,選了一個深紫色的領帶,把頭發梳整齊。面包機里的面包剛好出爐,熱一杯牛奶,簡易的早餐就做好了。
從公寓到金融大廈這條路我走了十年,路口的紅燈等幾秒,哪條車道通行較快,我都了然于胸。
常規來說,男士總是嘗試去冒險和挑戰,而我從十二歲起,就意識到自己和大部分男性不同,我喜歡安穩,不愿變動,我從不厭煩重復和單調的事情,目前的生活軌跡就是我劃定的安全區域。
所以,我并不合群,或者說我并不被周圍人接受。我不是傳統男性那種大大咧咧的性格,我會把物品擺放得整齊劃一,我所在的空間也一定要打掃得一塵不染。我不相信男女差異是理所當然的,我不在乎外界的看法,沒有人說得清楚男女差異到底是自然選擇還是后天塑造的,沒有定論以前,何必困在社會風俗打造的牢籠里。
一排排燈管發散著微弱的白光,地庫里依舊幽暗,我大步流星地走向電梯間,地上躺著一個拴著朱砂墜的銀色優盤。我拾起來,打算交到一樓的物業管理處,進了電梯卻習慣性按了二十樓,當我反應過來,已經到了十七層,我就是這樣,常常心不在焉,經常做一件事,在想另一件事。
到了辦公室,我隨手插上優盤,優盤沒有署名,我自言自語道:“我看下能不能找到優盤主人的線索。”
我無意冒犯,卻被內心隱秘角落的一股力量驅動著打開一個個文件夾。“素材”、“密碼”、“日記”、“記賬”……
“密碼”文件夾里記錄著銀行卡密碼、網站密碼、軟件密碼等等,“絕不能碰觸這些密碼。”我趕緊點擊關閉。
“記賬”文件夾記載的是大型支出的時間、金額,顯然優盤的主人是一個生活細致的人,這個優盤記錄了2009年到2013年發生在主人身上的重大事件。
打開“素材”文件夾,是幾十條聊天記錄的截圖,我暫且用甲乙丙丁作出人物區分,明顯甲是優盤的主人。
獵奇心理作祟下,我快速翻看起來。
2009年9月26日
甲:“你說她吃了安眠藥,那你送她去醫院了嗎?”
乙:“她沒大礙就是休息下。”
甲:“那我們什么時候辦離婚手續?”
乙:“不要逼我,我真的會死。一邊是我的老婆,一邊是我愛的女人,你叫我怎么辦?她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而你是我必須要負責的人。”
甲:“你滾蛋,我不需要你這種人負責,”
乙:“我能說的只有這么多,我們可以不離婚,但在我心里就有了那么一個人,我可以不主動找她,但是她就存在于我的心里,你自己決定!”
2009年9月27日
丙:“她說被騙了。”
甲:“她是自愿的。”
丙:“我現在只想快點離婚,你要是想和你老公和好就趕緊叫他回家,免得還沒離婚的這段時間他們又做無恥的事情。”
甲:“隨他們,兩人放肆到這種地步,不可能和好的。”
2011年5月10日
丁:“喝醉了,在你家小區。”
甲:“領導,你快回去休息。”
丁:“還說請你來開車,你一直打電話談戀愛,好想你,你在哪兒?”
甲:“領導快回去好好休息,我可不在孤獨的時候找有婦之夫消遣時間,我只跟單身男一起耍,你被嫌棄啦。”
丁:“哭臉表情,我舍不得也沒法。”
她是誰?金融大廈每一層有六家公司,一共40層,就是240家公司,也算是茫茫人海了。
我從未對一個女人如此好奇,一想到和一個女人結婚生子,我就莫名的恐懼,獨身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和另外一個人的人生纏繞在一起,未來注定撲朔迷離。
打開“日記”文件夾,足足有三百多個文檔,每個文檔以日期為標題。
這可是侵犯隱私的事情,我極力控制著自己的獵奇心理,一時間緊張起來,但我的理智被好奇心打敗了。
2009年11月26日? 晴
我是夏花,我辦理了離婚手續。
消息很快散開了,身邊關心我的人突然多了起來,大家包圍著我,探聽著事情的前因后果,斥責咒罵著我的前夫,憐憫地眼神險些把我吞噬。
我善解人意地滿足了周圍人的好奇心和憐憫心。唯一遺憾的是,人們沒有從我的臉上看到悲哀和痛苦。
老公出軌,我一點也不驚訝。婚前某天,我們一前一后走在商場,我打開聊天軟件冒充陌生人加他,“好久不見,想你。”他低頭看了手機,假裝什么也沒有發生一樣繼續往前走,但我的好友申請通過了。果然,人心是經不住試探的。
前夫在生活上無可挑剔,出軌期間還在每天按時為我做飯,為我買喜歡的衣服,這些不過是他的手段,讓我對他產生過度的依戀。
看到閨蜜老公發來閨蜜和我老公親密的照片,我比平時更加冷靜,只因所有事情的發展方向,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從小我就預感到我的人生路是崎嶇的,這就是第一個考驗。我的前半生順利得平淡無奇,寫作也平平無奇,正愁腸枯思竭,曲折的感情可以成為我人生的素材。
一個女人被閨蜜和丈夫雙雙背叛,這樣的素材很吸引眼球,我把故事投稿給一個專門講述故事的雜志,很快刊發了,自己的文章變成鉛字這件事,實屬灰暗日子里的光亮。
我是夏冰。我們離婚了,我非常愛他,不能接受他出軌的事實。三年來,我早已習慣一睜眼他就我身邊,曾無微不至關心我的人突然消失,我的身體像被挖空一樣。
2011年6月18日? 多云
我是夏花。辦公室的女人們,穿絲襪、化濃妝、做美容,聊的不是八卦就是美容心得,我不合時宜地杵在一旁。女人們總是在搔首弄姿地取悅男性,我不愿取悅男人,只愿取悅自己。
要是性別互換,女領導大講葷段子、明里暗里對男人們性騷擾,會是怎樣的局面?想到這我不由得偷笑。
我收到騷擾短信的那一刻,恨不得沖到男上司面前,一巴掌把他撂倒。
我是夏冰。看到男領導的騷擾短信,我無地自容,我故意把自己弄丑,素面朝天,選擇不顯身材的肥大衣服。本來承諾我的晉升一直沒有兌現,是因為我拒絕了他嗎?我強迫自己不再胡思亂想,慶幸的是,我沒有為了晉升出賣自己。
我百思不得其解,每一篇日記里,都是夏花和夏冰兩個人分別記錄同一件事情。就拿戀愛的細節和感受來說,記錄者夏花總是樂觀和理智的,而夏冰是感性和陰郁的。
2013年3月7日? 小雨
我是夏花。車輛你追我趕一般飛馳在快速路上。我的胸口一陣巨痛,膝蓋也隱隱作痛,抬頭一看,車頭幾乎報廢了,前車尾部被撞得縮短了一小截。
我知道是夏冰干的,夏冰不會開車,她出現在我體內,所以我發生了交通事故。
當我改名為夏花的時候,我以為夏冰消失了。自從我意識到身體里住著兩個人,我開始翻閱大量的心理資料,按照書籍中的治療方法自我治療。但今天的事故警醒了我,是時候去醫院接受正規治療了。
我是夏冰。我不是夏花的附屬,我以前也是個俏皮的女孩,我記得小學時候我在寫作業,一轉頭目光正好遇到母親嚴厲的雙眼,母親對我說:“四目相對。”我知道她想讓我記住這個四字詞語,我用左手捂住眼睛,說:“這樣就不是四目了。”母親沒有被逗笑,反而覺得我的行為不夠穩重,大聲斥責道:“坐好,不準調皮。”
母親給我改名為夏花,母親說過,人生就要“生如夏花之絢爛”。我貪玩、懶惰,離母親的期待太遙遠了。我幻想出一個學習出類拔萃、乖巧懂事的靈魂,她便成了夏花,夏花越來越受母親的喜愛,親戚朋友聚在一起,對夏花也是一片贊揚,母親對贊揚很滿意,母親能夠開心,我也就放心了。從此,夏花主導了我,我想我是時候毀滅了。
后來,我發現自己一直沒有消失,依舊蜷縮在角落里等著母親來愛我。
離婚后,我嘗盡了孤獨的酸楚,陌生的城市,無依無靠,一無是處。車輛飛馳在路上,我竟冒出希望被撞傷的念頭,這樣家人必然會環繞著我,拉著我的手,說些關心的話。
我知道夏花會恨鐵不成鋼地鄙視我,而我只能勸她去醫院把我徹底摧毀。
作為旁觀者,精神分裂癥分裂出的夏花更為強大,但其實夏冰才是身體的主人,而夏花是夏冰幻想并塑造成的副人格。
我合上筆記本,自言自語道:“作者是兼職的專欄作者,那這些日記是真實還是虛構的呢?不管是不是真實經歷,我都要為自己無理的行為向她道歉。”
夏花是獨特的,她的靈魂純粹又通透。居住在水泥森林里的男男女女,都渴望被愛,卻又在無知中掙扎,在欲望中迷失自我。夏花和我是同類人,都和世俗較著勁,卻又被世俗困擾。
裹挾著欲望的形形色色的人們,穿梭在金融大廈的大廳。我眼前的一切突然間失去了色彩,一個女子與我擦肩而過,散發著淡淡的槐花香味,三十出頭的樣子,仍保持著孩童般清澈的眼神,而她仿佛是這黑白世界里唯一的彩色畫面。
我暗想夏花應該就是這副模樣。我下意識地打招呼:“你好,夏花!”
她回頭看我,眼睛睜得大大的,我意識到我的直覺是對的,她就是夏花,夏花用審視地眼神盯著我的臉,我的臉刷地一下紅了。“你認識我?”“是的,我、我是……”我不知道如何介紹自己,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捏著優盤展示給夏花,鬼使神差地說道:“我想成為你的素材。”
夏花愣住了,隨即伸出手,像孩子一樣沖我笑了。我們仿佛是多年的摯友,瞬間讀出了對方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