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地地道道的北方農家小院的北上房里,油燈豆大的燈頭一跳一跳的忽明忽暗。鳳英爹拿起一張草紙,卷著自家產的汗煙葉。一張早已撕好的二指寬,胡口長的小紙條握在左手,右手三個手指從一個小布袋里,捏出一捏兒他早已揉碎了的煙葉,順著小紙條得凹槽,慢慢撒進去,再用右手攏住紙角,順時針輕輕旋轉,小紙條帶著煙絲卷成了小喇叭筒,等到喇叭筒卷瓷實了,留下個小紙角,鳳英爹伸出粗長的,帶著厚厚臺黃的舌頭,舔一下,再用手搓一搓,一只簡單的自造煙卷兒成型了。鳳英爹熟練地把粗的一頭兩只手指頭一揉搓,紙煙卷粗的那頭的頂端,就出現一個細小的紙尾巴。只見鳳英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加上煙卷兒,把那個小紙尾巴對準燈頭火,厚厚的嘴唇一下子就叼住了煙卷兒的另一頭,倆腮幫子呼噠呼噠鼓動了兩下子,鳳英爹把煙卷兒從嘴里拔出,挺直了身子,用力把嘴閉上,微微抬起頭,閉上雙眼的那瞬間,兩股青煙就急匆匆地從他的兩個鼻孔里噴了出來。
三五分鐘后,鳳英爹這才把眼皮撩開,瞅了一眼站在屋子里的仨人。張媽見鳳英爹的眼包皮有了縫隙,趕緊接過栓子娘手里的那籃子雞蛋,小碎步走上前,輕輕地放在了堂桌上。陪著笑臉說道,這是栓子娘的一點心意,你收下吧。
鳳英爹的眼皮沒了動靜,抬起手又把煙卷兒放進了嘴里,把剛才的動作有重復了一遍。
張媽看看鳳英爹這里沒啥動靜,回過身又移步到坐在炕沿鳳英娘跟前,她想讓鳳英娘替她說句話。
此時的鳳英娘正挽著褲腿坐在炕沿上,身邊炕沿上放著一綹楸麻,馬尾巴似的耷拉在炕沿上。鳳英娘正在不僅不忙的搓著麻繩。
鳳英娘患有眼疾,眼神不大好,晚上做不了針線活,只好在炕邊,瞎莫黑搓麻繩。好等到日頭出來了,她用麻繩納鞋底。
見張媽朝自己走來,鳳英娘停下了手里的活,一把攥住身邊的楸麻,一下子甩到炕里頭,普拉普拉炕沿說道,他嬸子,炕上坐吧。說完這句話,鳳英娘斜著眼,用力看看老頭子的表情,隨后說了句,你倆也來坐吧。
咳!咳!咳!鳳英爹使勁咳嗽了幾聲。但是,屋里的人都能聽得出來,鳳英爹的咳嗽不是真的咳嗽,也不是抽煙嗆著的咳嗽,他是在暗示鳳英娘,不要多嘴,娘們家的少說話,少插嘴。
張媽見鳳英爹這塊石頭又臭又硬,不好對付,本來想倆老娘們在一起一定還有話說,她想用鳳英娘當突破口,好緩解一下這屋子里死一般的氣氛。經鳳英爹這么一咳嗽,張媽剛要邁出去的腿立刻收了回來。栓子娘和栓子,也就心里往炕頭上想了想,兩只腳丫子生了根一樣釘在那里,一動不敢動。好像他們如有半點不對,就會踩破鳳英爹這個已經飽脹到極點的氣球,轉眼間就會炸裂。
張媽釘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是上前繼續給鳳英娘調侃、拉呱呢?還是回到堂桌前,繼續看鳳英爹黑的發青的青石板臉呢?
剛才鳳英爹的那幾聲咳嗽,傻子也能看明白,這個家是鳳英爹做主。給鳳英娘說事那是瞎白活,解決不了實質性的問題。
張媽不愧為保媒高手,大風大雨都經歷過了。啥樣的臉子沒見過,啥樣的臭架子沒經過,哪還在乎這張青石板?
于是,她轉身一溜蓮花小步,端著笑臉就來到了鳳英爹跟前。老哥哥,你看倆孩子的事,拖了也這么久了,你就給個話,成全他們吧?
張媽的臉笑成了菊花,身腰幾乎彎成了九十度。
鳳英爹狠狠的吸了一口煙,呱唧把手里的煙頭丟地上,嗵的一下腳丫子踩在上頭,腳后跟左右擺動幾下后,才把臉正面遞給張媽。
他嬸子,你就不要再費口舌了,我還是那句話,你把他們家的東秀說給俺家庚子,只要東秀進了俺家門,鳳英隨后就到他們家去。
老哥哥啊!你這不是難為你的大妹子我嗎?你明明知道東秀已經名花有主了,還是還是他們村,沒人敢惹的治保主任的兒子,怎么還犟著這件事呢?張媽剛才滿臉的菊花瞬間即逝,彰顯在臉上的是滿臉的無奈。
這些我管不著,只要我們家庚子娶不進家媳婦,鳳英就不能嫁人。鳳英爹的聲調提高了八度,鳳英留在家里,就是為給我們家的庚子換媳婦呢。想娶我們家鳳英,你們就回去讓東秀退婚。
聽到了退婚二字,栓子娘的身子一下子抖了起來。只見她倆眼一番,身子面條一樣軟了。
張媽趕緊走過去,和栓子一起扶住了栓子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