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吃過早飯,栓子在院子里用一塊濕布擦著皮鞋,栓子娘在廚房里叮叮當當的洗洗涮涮,栓子爹在堂屋門口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
廚房里不時地傳來栓子娘的嘟囔聲:“人家都說了,剛完飯就抽煙不好,你咋個就是不聽!一天就知道抽抽抽! ”
“你老娘們家家的懂個啥?”栓子爹頭也不抬的繼續吞云吐霧。
栓子不作聲,悶著頭繼續賣力地擦著鞋褶里落下的灰。大花撅著屁股補回籠覺,早已經習慣了這嘰嘰喳喳的催眠曲……
栓子娘氣不過,正準備拿水舀子敲栓子爹時,門外傳來了一串爽朗的笑聲,這笑聲可比王熙鳳還王熙鳳。
不用說,肯定是花嬸兒來了,人送外號花熙鳳,遠近聞名的快嘴媒婆。
你說巧不巧,正趕上栓子娘落舀子的陣勢,馬上開了腔:
“喲,我說老嫂子,這大早上的就操練起來啦?”
栓子娘慌忙地收回來舀子,沾滿刷鍋水的手在油膩膩的圍裙上蹭了蹭,紅著耳朵根兒說:
“這……這將將的吃完飯,就又開始吧嗒吧嗒的抽起來了,天天愁死個人。”說著遞給花嬸兒一個馬扎兒。
“俺大哥這還算好的,俺家那口子,除了嫖,樣樣占全了。” 花嬸兒飛著眼兒,一臉堆笑的說著。
栓子爹掐了快燒到手指頭的旱煙,搓了搓被煙熏得焦黃的大糙手,起身抖了抖披著的皮襖。
“不跟你們這幫老娘們嘰嘰喳喳,俺上工去了。”
“栓子,今兒不跟你車了,晚上你把俺捎回來就行。” 轉身又沖著栓子喊了一句。
“哎。”栓子低頭繼續擦鞋,這次是上鞋油。
不一會兒,屋外頭傳來了栓子爹幾嗓子美美的鍘美案:“包龍圖端坐在開封府上……”。
栓子娘氣呼呼的把水舀子丟進了水缸,嘟囔著:“他還美滋滋地唱上了,現在耳朵真是皮實的不得了,以前說他幾句還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呢,現在進都懶得進了。這家里一個個的,沒一個讓我省心的。”
說完又轉身瞅了一眼栓子,栓子這悶葫蘆居然冒出了一句:“大花,娘說你呢!不省心!”
邊說著邊用硬硬的皮鞋底在大花的腦袋上拍了一下,大花心想這鍋俺可不背,起身去屋檐下癱著去了。
花嬸兒一把拉過栓子娘的手,挑著那對柳葉細眉,眼神透著過年的喜慶又開了腔:
“老嫂子,妹妹俺今天就是給你排憂解難來了。”
“那你得給我說說啥好事?”栓子娘耷拉著的臉馬上轉換航向,45度嘴角上揚。
“隔壁趙家溝,村西頭第三家,趙富貴家的二丫頭,趙翠翠,你還記得不?”
栓子一聽趙翠翠,鞋油刷子一歪,戳了一手的黑。
娘一聽,翠翠妮,兩眼直放光,狠狠的緊了一下花嬸兒的手。
“那咋還能不記得,去年他哥趙大柱結婚,俺,你,還有英子娘,咱仨一起去喝的喜酒。席上看到了翠翠妮,那姑娘水靈著呢,看著就招人稀罕。”
“那給你做兒媳婦,樂意不?”花嬸兒憋著笑問。
“哎呦,他花嬸子,我說今天一早喜鵲就成群成群的叫呢,原來是你這巧嘴要給俺栓子介紹對象來。栓子,還擦啥皮鞋,去,去把你老舅上次帶的那包好茶葉拿過來,給你花嬸子泡了嘗嘗。”
栓子應了一聲,朝自己的偏房走去,背后傳來了娘和花嬸兒親如姐妹的嘻笑聲。
栓子踱到那個棗紅色、掉漆柜子旁,拿茶葉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那個帶著油漬角的軍綠色書包,和書包里那個硬邦邦的癟蓋飯盒。
那是當年跟英子一起上下學的書包,是給英子裝小炸魚的飯盒,栓子的思緒不由地被拉了回去。
7年前的那個深秋,英子在那條飄滿落葉的,清清冷冷的大街上拒絕了栓子的小炸魚。
7年后的今天,英子25歲,栓子27歲。
英子大學畢業進了一家大公司,成了全村的驕傲;栓子進了村西頭的磚廠,這些年踏實肯干、勤勤懇懇,現在是副廠長。
這中間的7年,是漫長的7年。栓子一共見過英子3次,每次都是不巧碰到,寒暄幾句就匆匆離開。
栓子其實不恨英子,但是憨憨的他不知道再該以什么態度去面對英子。
…………
轉眼到了適婚的年齡,栓子娘天天看著別人家的孫子爺爺奶奶的叫著,那叫一個羨慕。
栓子爹倒是想的開,他的觀點很是順應時代的發展:“啥時候栓子愿意結婚了,俺就當老公公;啥時候栓子愿意要孩子了,俺就當爺爺,水到渠成的事兒,你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人家心平的像面鏡子,有啥用?”
所以老兩口因為這事干了不少仗,栓子剛開始還勸勸架,后面就見怪不怪了。
其實老兩口說來也有意思,你倆干架有什么用,統一戰線對栓子才是硬道理,這可能是當局者迷吧。
“栓子,磨蹭啥呢,拿個茶葉拿半天,你花嬸兒還等著呢!”
娘的這一嗓子把栓子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他取了茶葉,去堂屋拿了明晃晃的花邊茶杯,給花嬸兒沏了一杯茶。
“栓子,花嬸給你說隔壁村的趙翠翠做媳婦成不?”花嬸抬頭疑笑地瞅著栓子。
栓子的臉瞬間染成了紅布,連耳朵根也沒能逃過。
“花嬸兒,你……你……跟俺娘說吧,俺先去廠里了。”說完毛手毛腳地換了皮鞋,開了那輛拉風的迷你小轎車一溜煙兒地走了。
“哈哈哈,這栓子跟小時候還是一模一樣,害羞起來像個大姑娘。”花嬸兒笑得前仰后合。
“他嬸子,在外頭可不能這樣說俺栓子,會給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的。”栓子娘眉頭又鼓起來一個疙瘩。
“昂,這還用你教俺。”
“對了,他嬸子,翠翠妮也就十八九歲吧,咋這早就要嫁啦?”栓子娘這臉跟變戲法似的,馬上又陰天轉晴了。
花嬸兒嘬了一口茶,又呸呸得吐了兩口茶葉絲兒。
“還不是因為她那個不爭氣的哥,壓根兒就降不住他那個潑辣的媳婦。自從去年嫁過去,她這嫂子算是騎到了這一家人頭上。對公婆還算好點,但對這個小姑子,可是鼻子不是鼻子,眼兒不是眼兒。不管翠翠地里家里怎么忙活,反正就是橫豎不順眼。”
“哎,這可憐的翠翠妮。”栓子娘心疼的說著。
“這不,昨天晚上她那潑辣嫂子來俺家跟俺說這檔子事呢,說翠翠也小二十了,看能不能幫著找個婆家,女大不當留,況且他們這一大家子住在一個院里,擠得狠。我表面上熱乎的應著,內心可翻騰著呢,這么能干漂亮的翠翠,她卻想方設法的往外轟。我倒是要看等翠翠走了,她怎么忙活到腳打后腦勺兒。”
“這嫂子也真是的,誰都有為閨女的時候,咋這么不通情理。”栓子娘憤憤地說。
“所以呀,我得給翠翠找個會疼人的人家呀,這不就想到了咱家栓子。咱栓子要身量有身量,要模樣有模樣,要事業有事業,就該有這個福氣。”說著說著,花嬸兒那股子神氣勁兒又上來了。
栓子娘也是激動的不行,一邊給花嬸續茶,一邊不住地念叨:“還是他花嬸兒疼栓子,等事兒成了,可得讓俺栓子好好孝順你。”
“看你這激動樣,跟這事已經板上釘釘了似的。”
“有你花嬸兒出馬,那可不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嗎?”栓子娘臉上笑出了一朵花。
“那行,你要覺得沒意見你話,咱就趁熱打鐵,安排兩個孩子見個面吧,明天上午在俺家見面咋樣?”
“成,今晚俺就跟栓子說這當子事兒。”栓子娘還是忍不住心底里的開心,聲音都帶著驚喜腔兒。
…………
花嬸兒又吸溜了一口茶:“這茶葉不錯,挺香的。”
盯著那包茶葉遲疑了片刻,又說道:“那行,那咱就這么說定了,我現在就去女方家通知明兒見面的時間。”說著就要起身。
栓子娘也是也是過來人,懂事的很。
忙說:“看這茶葉挺對你口的,俺給你包起來帶上。俺家客本來就少,平時他爺倆也不喝。”說著三下五除二的將茶葉包好,塞在了花嬸兒手里。
“老嫂子,我這還沒做什么呢,你就這么客氣,多不好意思。”
兩人推推嚷嚷地推到了大門口,那包茶葉也順理成章的推進了花嬸兒那肥大的花棉襖口袋里。
送走了花嬸兒,栓子娘就收拾了一下準備去趕個集。晚上給他爺倆炒兩個好菜,說服栓子明天去和翠翠見面。一想到馬上就能有一個水靈能干的兒媳婦,栓子娘這小碎步都快飄到天上去了。
月亮又掛上了樹梢兒,兩束強勁的燈光穿透了小村莊的黑夜,栓子載著栓子爹回來了。
栓子爹一下車,一陣陣肉香撲面而來。
“咋,白天惹俺生氣,晚上給俺炒肉吃,賠禮道歉不成?”栓子爹沖著堂屋里擺碗筷的栓子娘嬉皮笑臉的喊著。
“做你的大頭夢去吧!”栓子娘嘟囔著。
爺倆洗了手坐下,看著滿桌子的硬菜,和那瓶絕配牛欄山,相互看了看,不敢下筷子。
“提前過年嗎,阿香?”爹憋著壞笑的問著娘,一般栓子爹開玩笑的時候都會直呼栓子娘的小名,阿香。
栓子爹不知道這是啥排場,但栓子心里還是有個底的,肯定是娘相中了隔壁村的翠翠做兒媳婦。
栓子娘瞥了一眼栓子爹,然后又眉開眼笑的對著栓子說:“栓子,你還記得翠翠不,隔壁趙家溝的趙翠翠,小時候,她娘還領著她來喝過二狗子的喜酒呢?”
“咋不記得,俺還抱過她呢,小姑娘嘴甜招人疼,人機靈著呢!”栓子爹已經按耐不住饞蟲,挑了一筷子豬頭肉,一邊嚼著一邊應著。
栓子娘狠狠地白了栓子爹一眼,“俺又沒問你!”
“記得,小時候我領了一幫小孩摘葚子,中間就有她。”栓子慢吞吞的回答著。
“對呀,現在翠翠妮長大了,給你做媳婦成不成?”栓子娘伸著個脖子,滿臉期待盯著栓子問。
“又來這一套,我一猜就是找對象的事。”栓子爹一邊埋怨著栓子娘,一邊開了牛欄山,把酒盅滿上,小脖兒一仰,眼皮一耷拉,一杯入肚。
這次栓子娘直接不搭理栓子爹,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栓子,盯著他細微變化的表情,盯著他的反應。
“先跟她見面談一下吧!”栓子說完,一口悶了爹剛倒好的一盅酒。
栓子爹像被什么咬了一下似的,手一抖,一大塊雞肉從筷子上滑落。一邊撿起掉在桌上的雞肉放在嘴里啃著,一邊嘴里不住的說著:“好,好,好……。”
栓子娘整個人也是跟凍住一樣,半天才反應過來,眼里閃著亮晶晶的東西,迅速的抹了一下鼻涕,顫抖著說:“好……娘,娘跟你花嬸兒約了明天,明天去你花嬸家見面。”
“嗯,我明天早些過去。”栓子淡定的說完就開始大口的吃飯。
但是栓子爹和栓子娘這下可不淡定了。
這幾年栓子娘給栓子大大小小也安排了不少相親,但每次咨詢栓子意見的時候,栓子就像個悶葫蘆,一聲不吭。雖然也會按時按點地去相親,但都沒了后文。
這是第一次,第一次在娘問他意愿的時候,栓子不是用沉默應答的。也就意味著,栓子可能放下了英子,愿意在心窩子里騰出一塊地兒給一份新的感情。
其實這些年,栓子也漸漸地明白了,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馬都能走到舉案齊眉。有些感情是留給回憶的,回憶固然美好,但是如果一直貪婪地在回憶里過活,你就會錯過更多美好的現在,你現在的父母,現在的妻子,現在本該有生活。
就像今天早上不小心翻到的書包和飯盒一樣,書包上泛黃的油漬是洗不去的,飯盒蓋子上的凹凸是恢復不平的。這就像他和英子的感情,時間沉淀下來的東西是外力改變不了的,是強求不來的。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把它們小心翼翼地封藏成回憶,只有回憶才能讓那份情誼愈久彌香。
第二天一大早,栓子娘就開始忙活起來了。
她幫栓子熨平整了那件平時見客戶才穿的白襯衫,西褲也熨的有棱有角的。然后躡手躡腳地走進栓子的偏房,輕輕地把折好的衣服放在了栓子的炕頭。
正當她彎起身子準備拿栓子的皮鞋出去擦時,栓子醒了。
“娘,你放著就好,我來,我來擦。”
栓子娘的老腰像一張拉滿的弓,抬著滿腦門兒的犁痕,看著栓子。然后把鞋又彎腰放下,雙手撐了一下膝蓋,像鯉魚打挺一般立起了身。
“娘擦也不打緊的,那,那你擦,娘去看看灶里的火。”
栓子娘笑嘻嘻的像個孩子,向廚房走去。
等栓子娘擺好碗筷,準備叫栓子吃飯的時候,栓子剛好從偏房里走了出來。
“栓子他爹,你快看,咱栓子像不像吃皇家糧兒的,要身量有身量,要模樣有模樣。”栓子娘高興地說著,眼珠子一刻也沒離開栓子。
“那是,也不看看他有個啥樣的爹。栓子,你是不知道,想當年,你爹我玉樹臨風,那小姑娘一山坡一山坡的擱我屁股后面追,弄得我都不能好好放羊了……”
栓子娘轉身打斷了栓子爹那洋洋得意的勁兒。
“還好意思說放羊,你那黑尾巴尖兒的山羊跑到俺家羊圈里白吃白喝了半個多月,你倒好二話不說直接牽走了,還罵俺偷了你家的羊,想到這事就來氣。”
“只是牽走了羊嗎?俺最后不是把你也牽走了嗎?是不是呀,阿香?”
栓子爹又開始逗栓子娘了,栓子娘舀起一勺子玉米糊糊,故意拉高了倒在栓子爹臉前頭的碗里,崩起來的糊糊濺到栓子鼻尖上,燙的栓子爹一哆嗦。
“你這娘們。”栓子爹呼拉著生疼的臉吼著栓子娘
“喝你的糊糊吧!”栓子娘沒好氣的說著。
飯桌上,栓子娘又叮囑了栓子幾句,要有眼力架,翠翠妮問你啥你就說啥,別太悶啥的。
“栓子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嘚啵嘚啵個啥。”栓子爹沿著碗邊吸溜了一口糊糊,歪著腦袋看著栓子。
“是吧,栓子?”
“嗯,娘,俺都記心上了。”
“看吧,栓子都知道的,來,他娘,再給我添一勺。”
“自己添!”栓子娘狠狠地給栓子爹一個白眼。
栓子爹倒是嘻嘻哈哈的,拿起飯盆往每個人碗里都添了小半勺。
“俺添的是甜的,不信嘗嘗?”
栓子娘這才“噗呲”笑了出來,“就你能,白糖在廚屋,你咋能厲害,還能添出來甜味的糊糊。”
早飯過后,栓子開著小臥車,向村北頭的花嬸兒家駛去。
栓子娘像往常一樣,又倚在門框上看掀起來的塵土,直到栓子的車拐彎不見。
栓子爹從后面拍了拍栓子娘的肩膀,“他娘,咱栓子該放下的都放下了,你就別擔心了,俺去上工了。”
栓子娘靜靜地看著栓子爹不再挺拔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
天下父母一個心,栓子爹又何嘗不擔心呢。
…………
“滴滴……”
花嬸兒滿面春風的迎了出來,“栓子,來的也夠早的啊,翠翠前腳也剛到,在東屋呢。”
“哎,我這就進去。”
“你娘該交代的都交代了吧,花嬸兒就不說啥了,想加水啥的就叫花嬸兒哈,進去吧!”
“哎,那花嬸我就先進去了,讓您費心了。”
栓子搓了搓手,拽了拽襯衣,清了清嗓子,撇開了東屋厚厚的棉布門簾。
…………
翠翠雙腿垂坐在炕沿上,腳上穿了一雙水紅色條絨布棉鞋,鞋幫連底的針腳很勻正兒,棉鞋很新,鞋邊還純白純白的,估計是心靈手巧的翠翠新做的。
棉鞋口收住了一條黑色的貼身的黑棉褲,這種質地的棉褲栓子很是熟悉,可是今年集市上的暢銷單品。上到花嬸兒歲數的嬸子大娘,下到剛知到臭美的十幾歲小姑娘,人手一條,便宜又保暖。
但是翠翠身上的這黑棉褲明顯是動了點心思的,和集市上的寬松版不同,翠翠的這條收了褲腳和褲腿,很是貼身,顯得翠翠的腿又長又勻稱,好看極了。
翠翠上衣穿了一件深紅色的斜襟棉襖,襖片分了六片,腰收的很細很好看。扣子做的是蝴蝶盤扣,領口一個,胸前兩個,腋下四個。
盤扣是用鞋幫剩下水紅色布頭做的,這些個蝴蝶盤扣用金絲線溜著邊兒,像一只只活靈活現的蝴蝶,感覺要隨時飛走似的。
棉襖上安靜的躺著兩根又黑又粗的麻花辮,麻花辮是分四股編的,松緊勻稱,辮稍兒用青色的粗毛線系了兩個蝴蝶結。
“栓子哥,你來啦?”兩片粉紅色的嘴唇張合著,翠翠從炕沿兒上跳了下來,迎了上去,抬頭看著栓子。
翠翠真好看,俊俏的瓜子臉上忽閃著兩個水汪汪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上掛著一個小米粒兒大的痣,她的臉蛋兒紅撲撲的,不知道是凍得還是羞著了。
“你……你回去坐吧,咱坐下說。”栓子裝出成人的淡定,但微顫的雙手和通紅的耳朵根兒還是把他出賣了。
兩人回到炕沿上坐下,中間隔著一張小八角炕桌,桌上擺著一瓷盤兒炒好的瓜子花生,零星的飄著幾顆鄒巴巴的水果硬糖。瓷盤兒沿上倚著栓子娘送的茶葉。
栓子拿起沉著幾片茶葉的玻璃杯,靜靜地吸溜了一口,澀澀的的茶葉像極了此刻澀澀的栓子。
好在翠翠機靈,忽閃著大眼睛問東問西,栓子的耳根子才慢慢地消了紅。
后來回憶到,小時候栓子帶著一幫猴孩子摘葚子,翠翠沒命的往嘴里捂,不一會就頂出了鼻血,嚇得坐地上哇哇大哭。還是栓子背著她一路小跑,找到了二狗子婚宴上的翠翠娘,翠翠這才慢慢停止了抽泣。
“那一次我可是吃災了葚子,打那起就再也沒碰過那東西。”翠翠笑嘻嘻的看著栓子。
“你還說這事呢,那天背著你,你在我背上鼻涕眼淚一大把,還有你那一嘴圈的桑葚汁兒,把我的新衣服蹭得紅一塊,紫一塊的,俺娘回去可是罵了我半天。”栓子半開玩笑的說著。
說著說著,兩人哈哈大笑起來,這笑聲蕩滿了東屋,怕是驚著了房梁上的蜘蛛,一個跟頭沿著細絲墜了下來。
花嬸兒坐在堂屋門口織著毛衣,聽到傳來的陣陣笑聲,不覺得也跟著笑起來。
…………
沒多大功夫,公雞伸著個脖子象征性的打了幾個鳴,是快晌午了。
翠翠和栓子從東屋里一前一后的走了出來。
“談好了呀,中午誰都不能走哈,花嬸兒給你們做烙餅吃。”花嬸急慌著放下手里的毛線團,起身迎了上去。
“不了花嬸兒,俺等下還要回廠里,去廠里對付幾口就行。”栓子客氣的說著,臉上和眼神里的笑意還沒散去,話說出來還帶著股興奮勁兒。
“俺也不在這吃了,嬸子,俺娘今天不在家,俺得回家給俺爹做晌午飯呢。”翠翠拉著花嬸兒的手,還說下次有機會一定留下吃。
花嬸兒看兩個人都不能留下,就跑堂屋抓了一大把喜糖,塞在翠翠的紅襖口袋里,還剝了一塊塞在栓子嘴里。
“這是李二娃剛給俺送過來的喜糖,給你倆沾沾喜氣。”花嬸兒滿眼喜愛的看著眼前的這對人兒。
說話間兩人走到門口,給花嬸寒暄幾句后,栓子轉身跟翠翠說:
“俺送你回去,順路。”栓子紅耳根毛病又上來了。
“對,翠翠,天怪冷的,讓栓子開車你。”聽到話兒的花嬸兒又跟了出來。
“哎。”翠翠紅撲撲的臉蛋上又開出一個羞澀的笑容。
紅艷艷的小臥車一溜煙駛出了村莊,花嬸兒咂吧咂吧了嘴里的喜糖,不由哼起了小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