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武的女兒已經四個月了，夫妻都在上班，母親體弱，需要一個人幫忙帶孩子。我們的女兒上大學，閑來無事。天武夫婦登門拜訪，希望妻子能夠幫個忙，白天送來，晚上抱回去，星期天休息。天武說，我們的女兒胖呼呼，笑瞇瞇，人見人愛。再說姐姐整天閑著，有個小孩在身邊調節日子也是不錯的。他稱呼我妻子為姐姐，當年女兒還小，也曾在他家住了好長時間，兩家人交往密切，比親戚還親。

嬰兒抱來的時候沒有名字，天武說小家伙確實可愛，上網和查字典就是找不到合適的名字，暫時叫做小可愛。小可愛大大的臉龐，櫻桃小口，矮鼻子，黑豆似的眼睛，不避生人，一逗就笑，手舞足蹈。天武夫婦說，小可愛不怎么漂亮。妻子說，不會，小孩是死耳朵活鼻子，長大了鼻子就會變漂亮，準是個大臉美人。從此，平靜的家因為有了小可愛整天都是歡樂的笑聲。

消息傳開了，妻子的一些同齡朋友嚷著要過來看小可愛，連平時不太走動的朋友也過來。她們抱著小可愛，說著嬌嫩的小孩語言百般挑逗，露出笑臉又裝鬼臉，小可愛雙手舞動兩腳亂踢，咯咯大笑。她們幾乎異口同聲：要是自己的就好了。不要還給他們，讓他們再生一個算了。現在小孩稀罕，就像大熊貓。妻子開玩笑說，就是大熊貓，以后收門票，看一次五塊錢。

一天，表姐推門進來，邊上樓邊說：“我想著小可愛，買完菜先放在院子里就過來了。”她微胖，細皮嫩肉，像慈眉善眼的瓷觀音。表姐家就在附近，平時常走動。

我說：“姐來了，我泡茶。”

她應了一聲，抱起在沙發上玩耍的小可愛：“想你呢！乖沒有？”她用指尖挑逗小嘴唇，“小的就可愛，大了就可惡。”小可愛咯咯笑著。

我說：“喝茶！”

表姐喝了一口：“咱們普通人就喝普通茶，現在呀，喝好茶的不用買，買好茶的不喝，都是送禮。”

妻子從廚房走出來，笑著說：“自從來了小可愛，家里熱鬧了很多，我的生活規律多了，臉色也好看了不少。”

表姐說：“當然！一個小孩等于三個大人。你看現在很多家庭只剩下一對中年夫妻，孩子都長大了，不是上大學就是在城市工作，冷清啊！”

從陽臺放眼望去，我們這個小區，一律四層樓，幾百平米的大房子，門窗緊閉，每戶一個院子，一個小門樓像一頂別扭的帽子，裝修高檔，格調低下，樓距狹窄，看起來像喜歡扎堆有錢沒素質的新貴族。

妻子說：“現在的人無聊的很，下了班如果沒有喝酒打麻將，夫妻倆守著電視機，碰上沒有好節目，一個晚上能夠瀏覽幾十個頻道。”

小可愛像滑溜的鰻魚在表姐懷里不停扭動，表姐并不厭煩：“那天車禍死了三個年輕人，都是獨生子女，三個家庭天昏地暗，政府要是讓人家多生一個就好了，你看這樣，中年喪子，以后日子怎么過？真凄慘啊！”

妻子泡了奶粉和米糊，抱過小可愛，喂她吃：“小可愛乖乖，吃飯了。”她抬起頭無奈地說，“姐，說真的，做人馬馬虎虎，怎么說好呢！你看這么小的孩子，看頭看臉，什么時候才長大，長大了又有誰能保佑她一生平安。”

表姐反過來安慰她：“做人不能想太多，想多了都不能活。”

我招呼表姐喝茶，笑著說：“想想以前，現在日子好過多了，多想好的，心情才會好，人活著樂觀的心態最重要。”

表姐伸手端茶，光滑白皙的手像三十歲的女人，她說：“現在的日子是好過，現在的人可比以前勢利，像你們這樣抱小孩，說不定有人會說閑話。”

妻子冷笑說：“我知道，不就是說我當保姆嗎！愛說什么說去，我不在乎。”

表姐柔聲說：“是啊！有什么好擔心的，正正當當，又不是做虧心事。”

表姐回家煮飯了。表姐是這樣一個人，說話做事都讓人覺得真心實意。

小可愛六個月就會坐，起居有規律。每天上午抱來看見我家的漫畫小品就揮手踢腿，發出“呀呀”的聲音，看見我們就像看見爸媽一樣，露出純真的笑容。妻子用好大米加肉湯菜湯煮成稀飯喂她，給她吃嫩的魚肉，不停地跟她說話，讀書唱歌給她聽，她還不能明白，但能感受到我們的愛。我們喜歡她，就像自己的女兒，每天黃昏抱回去時依依惜別，我們商量著將來她讀書就到學校看她，買文具給她用，買衣服給她穿，接她來家里小住。人啊！慈愛之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長，我甚至理解了什么叫做隔代親。說實在的，如果小可愛是我們的女兒不知有多好！

可是在別人眼里，妻子畢竟是個抱小孩的保姆。她這個人敏感，不夠超脫，在乎別人的看法。朋友有的說，雖然累了點，有個小孩消遣做伴也不錯。有的笑著說，這家伙，什么錢都想掙。也有的說，別干了，兩個人清閑自在，別人要這份清福還享不到呢，何必呢！當然這些話都是當面說的，是善意的議論，笑笑就過去了。

一天晚上，妻子打完麻將回來，門很響地關上，氣呼呼說了個大概，意思是現在兩個人都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也只好抱抱孩子掙點生活費，“人家沒有說的這樣直白，意思我聽出來了，酸溜溜的。”妻子說。

我說：“你沒有回她兩句嗎？”

“怎么回？人家指桑罵槐，我回了不等于承認了嗎！”她脫下外套扔到沙發里，一屁股坐下來，端起涼的茶就喝了一口，大聲說，“管他的，反正我不在乎！”

我說：“算了，別計較那么多。”

妻子憤憤地說：“她那種人，說起喝茶幾百幾千，而給母親的五十塊月錢一個月拖過一個月。”她打開電視，聲音調得很大，她的臉漲得通紅，心中有許多委屈，眼淚竟刷刷流下來。她低聲對我說，“你不懂，你不理解。”

她跟表姐打手機，我沒意思的很，獨自看書，我聽見她說：“我圖什么，又不是自己的女兒，怎么疼愛怎么照顧還是別人的女兒，我隨便走出去還掙不到幾百塊錢？是啊……，是啊……，就是人情，就是心太軟，我是憨心肝，吃力不討好。”大概是表姐勸她放棄，聽她又說，“對，我辭了他，找個借口，清清心心過日子。”

妻子窩在沙發里沉思，過了一會兒給天武打手機，說一些別的話，拐彎抹角說了不再照顧小可愛，話說得太輕，也許天武根本沒有往那方面想，妻子所要的結果沒有實現。第二天，小可愛抱來，看見妻子就撲過去，純真的表情，幼稚的舉動讓人忘記一切煩惱。

妻子還是感到壓力，這個世界狗眼看人低，我認為是小事而妻子卻耿耿于懷，我一直勸解她，漸漸地她也看開了，有些事是不能太在乎，自己的生活與別人無關。那天晚飯后，我們出去散步，北風勁吹，街上行人稀少，摩托車呼嘯而過，前面兩個中年女人手挽手縮著頭走著，是妻子認識的熟人，她正要趕上去打招呼，一陣風吹來，傳來了幾句話：

“她呀！當保姆怕人家知道，都不敢抱小孩出來走動。”

“大房子一座，不是很有錢嗎？”

“現在的人啊，難說，有錢都假裝沒錢，沒錢的都吹有錢。”

我看看妻子，她看看我，只有苦笑，呵呵！現在的人真的難說。我們拐個彎，向小街走去。

? ? ? ? ? ? ? ? ? ? ? ? ? ? ? ? ? ? ? ? 2010-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