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開月明:與初戀的中年童話】

半夜一聲雷響,閃電劃破夜空,J市常務副市長陸月明接到電話“w鎮全鎮失聯了,省長夫人前幾天剛到這個鎮探親,這關怕是不好過”,他忍不住一哆嗦渾身冷汗,“抓緊救援”!隨后撥通那個熟記于心的號碼,“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反復撥打三遍無法接通后,他踉踉蹌蹌走出大門……

[1]初戀的邀約

J市連月暴雨,云青已經待在W鎮好幾天了,她看著窗外晦暗的天色和珠簾似的雨幕,煩躁地皺了皺眉,將窗簾一把拉上。

W鎮在J市最偏遠的山區,云青外婆家就在這兒。她母親念舊,即便外婆很早就過世了,她還是每年帶著云青回外婆生前住的院子里小住三五天,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她過世。后來,云青母親過世了,家人也決定將她的骨灰送回W鎮下葬。自此,云青每年清明前都會從省城趕回W鎮給母親掃墓。外婆家門口的芭蕉,她回來看了一年又一年,與陸月明在這兒度過的一個月也讓她回憶了一年又一年。

本來這次,她該像往年一樣住個兩三天就回去的,但前幾天她剛到W鎮就接到陌生電話,是陸月明的聲音,他央求她千萬千萬要見他一面。

他的原話是,“最近總是想起我們在W鎮一起度過的時光,過去了二十年,那時你穿了什么衣服帶著我去了什么地方說了什么話,我記得無比清楚,越回憶越想念。我知道你這幾天回去給你母親掃墓,你就在院子里多住些時日,千萬要等著我,讓我見見你”。

相隔十幾年沒有聯系,她本不該再接受他任何的邀約,可是一聽見他的聲音她就拋掉了所有的自尊和矜持,忍不住心神蕩漾。她甚至忘了自己有沒有答應等他,但行動卻是徹底停下來等他了。

聽著室外雨打芭蕉,她反復揣摩著陸月明的心思,思緒不自覺回到了大學時代……

她自小家境優渥,父親是政壇要員,母親是大學教授,加上長相溫婉大氣,一踏入校門便被眾星捧月。老師對她關愛有加,同學將她視若明珠,追她的人可以說遍布整個大學城,并且絕大部分非富即貴,但她偏對貧困生代表陸月明情有獨鐘。

陸月明祖上都是農民,父母這輩好不容易脫離農村也只是在家鄉縣城做點小本生意,家境確實普通得略顯貧瘠。但他本人確實耀眼,省理科狀元、國家獎學金、學生會主席,還有……貌若潘安。

當萬眾矚目的云青對陸月明表露芳心時,他連連退縮,實在是不敢癡心妄想。但云青溫婉可人、青春美麗,哪是窮小子陸月明能抵擋得住的。學生時代單純,沒有去想太多門第懸殊,云青與陸月明算是過了幾年珠聯璧合、成雙成對的甜蜜日子,成為大學里口口相傳的愛情范本。

但畢業時,云青被分配到了省城一等一的好部門,而陸月明被分配到了最偏遠的W鎮,領導說是上面為了鍛煉他這個尖子生,他苦澀一笑,大概明白了其中緣由。小情侶面臨分手,離校前抱頭痛哭。他們互相篤定地對著對方說“你等我”!

去W鎮黨政辦報到兩個月以來,陸月明備受打壓,從領導同事的話語間,他漸漸明白,這是有人在搞他。幾乎與此同時,云青也在與家人的爭執中意識到,陸月明會被派到如此偏遠的地方去,都是自己父母在其中作梗,目的就是要讓她離開窮小子陸月明。

她憤而離家,輾轉幾趟汽車去往W鎮,當她終于到達約定的W鎮汽車站后,天已經黑得完全看不清了,但陸月明的身影她即使瞎了都認得出來。父母面前憋著的那股勁兒與舟車勞頓的心酸一股腦化為淚水,她沖進陸月明懷里放聲大哭。

那時,鎮上的賓館餐館都還很少,W鎮是云青母親的家鄉,多少有些親友。陸月明怕云青擔心閑話,不敢帶她住賓館,更不敢帶她回鎮政府宿舍,而且賓館和宿舍吃飯都不方便,一時犯了難。

云青眼里的淚花還沒干,看著陸月明憨憨的樣子又忍不住一笑,牽著他一路照著手電筒來到了外婆家的芭蕉小院。她這次是有備而來,鑰匙放在背包最里層。

[2]芭蕉小院

芭蕉小院不算大,推開院子門,兩邊圍墻像雙層小樓張開的懷抱歡迎他們的到來。左邊圍墻搭著琉璃瓦,下面是洗衣池、壓水井,還有個小小的假山水池,右邊圍墻下種著鐵樹、芭蕉樹,低矮的花圃因無人打理長著些雜草。

云青徑直走向雙層小樓,用鑰匙打開大廳的門,里面紅木與孔雀藍為主色的家居映入眼簾,雖然長期無人居住,但干干凈凈,里面家具一應俱全,沙發、桌椅均是當時最流行的實木,上面鋪著素雅舒適的軟墊,陸月明掃視一眼,這些配置比他們鎮長家還高級。

陸月明一眼就瞥見左邊房間里有張超大的床,鋪著粉色絲絨材質的四件套。

“今天開始我們就住這兒!”

云青聲音清脆甜美,只是陸月明此刻不敢迎上她真摯的目光,他羞紅了臉低下頭,他剛看見床腦子里就閃過一些齷齪的念頭,身體再次起了反映,比云青撲進他懷里哭時更加強烈百倍。

他假裝找水喝,怕再看云青一眼就忍不住要把她按到那張粉色絲絨床上狠狠撕碎。

偏偏云青雙手箍住了他的腰,呢喃道:“方舟,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陸月明不回答,喘著粗氣捧起云青的臉瘋狂地吮吸著,心道“他奶奶的,讓我下地獄都認了!”

云青當然不會拒絕,但也不知道陸月明竟用這么大的力道抱她親她蹂躪她,她不知道該怎么配合,只能勾住他脖子回吻他,任由他攻城略地。他將她狠狠抱摔在他一進門就看中的粉色大床上,不一會兒就將她扒得精光,但云青笨拙,怎么都解不開陸月明的皮帶。陸月明沒有停下他霸道的吻,單手將自己的皮帶解開,至此,兩人赤裸相見。

陸月明將她壓在身下,云青臉早已紅到脖子根兒甚至全身,不敢抬眼與他直視,嬌嗔道“別看我,蓋被子”,想伸手去揪薄絨被子,卻被他一手握住舉在頭頂。他又將頭埋在了她耳后,溫熱的氣息弄得她渾身酥癢。他一路向下,吻遍了她全身,然后又像條蛇般纏繞上來,兩人目光相對又深深吻在一起,直到下身一瞬的疼痛,她忍不住“啊”了一下,他嚇得慌忙收兵,第一次戰斗就這樣草草結束。

陸月明有些內疚地問她“疼嗎”?云青低著眉害羞得點點頭,樣子像極了潔白的水鳥。

那時的陸月明對云青是真心呵護的,她說疼,他立馬忍著渾身浴火停止了動作,一把扯過被子將她裹住抱在懷里,腦子里試圖趕跑那些齷齪的念頭。然而不管他怎么轉移注意力,渾身的火絲毫沒有熄滅甚至減弱的趨勢,下身也始終硬挺挺的。

云青看陸月明滿臉漲得通紅,將被子一掀,主動纏住了他滾燙的身軀。陸月明迅速將她覆在身下,貪婪地一次又一次霸占住她。

等到陸月明完全偃旗息鼓,已是當晚深夜,窗外的蟋蟀聲、蛙叫聲此起彼伏,傳入沉沉睡去的兩人夢中,成為他們此生都無法忘懷的交響曲。

[3]W鎮被水淹了

手機鈴聲將云青從回憶里拉回,是陳文斌,她結婚20年的丈夫。

“準備幾時回來?J市今年的大暴雨很反常,你要小心些”。

云青看了看門,道:“再看吧,雨太大,路上也不安全,這兒住著也清凈!”

“你在J市……唉!我現在還在北京,過一周回去,這幾天就讓楊司機去接你回家。”

她隱約聽見陳文斌嘆了口氣,卻也不想深究是何意思,匆匆掛斷電話。云青知道,他幾年前就家外有家。只是她根本不在意,她當初嫁給陳文斌也不過是心灰意冷下的選擇。陳文斌當初對她百般討好時,她內心一邊抗拒一邊內疚,現在他另有所歸,她反而如釋重負了。

外面的雨好像又稍稍停歇,她披衣走出去。芭蕉小院獨立坐落在一座山下,隔著兩百米的水田菜地面向南江。此刻,院子外一眼望去,南江急流滾滾,水位線已經快蓋住橋洞,周邊的水田、菜地都變成了一片汪洋。

這暴雨再接著下,W鎮眼看就要被淹了,那陸月明怎么過來?或者,她怎么回省城?

云青有種不良的預感,她拿起手機,此刻臨近上午12點,她要么下午就離開這兒,要么就要等好幾天水退了才能離開。猶豫間,電話響起,是陸月明。

“阿青,我很快就過來,你不要離開小院。”

“什么時候過來?這里漲水了!”

“明天!我最遲明天一定過來,你要等我。”

也罷,再等一天吧。她想讓當年的事情劃上一個簡單的句號。

果然,一個午覺醒來,南江那座橋徹底被淹了,她這兩天必然走不了了,而陸月明也必然來不了。

她心中升起一股怒意,向他播去電話,想大罵他騙子、負心漢,然后像二十年前一樣再也不要聯系。

可是那邊電話沒人接,始終沒人接。她一股怒氣無處發泄,心口絞痛。都怪自己不夠絕情,才又被陸月明這個負心漢狠狠傷害。

回到小院,打開本地臺,是市委書記、市長還有陸月明到處指揮抗洪救援的畫面。J市到處都在發大水,W鎮所在的青縣就是陸月明掛點的縣,他一直都在青縣,只是還沒來W鎮。

她又開始不爭氣地給他找補,“一定是太忙了!他是常務副市長,哪兒哪兒都得有他!”

剛看到陸月明穿雨衣水鞋指揮干部扛物資上卡車的鏡頭,電視突然黑屏了,小院停電了,她嚇了一激靈。拿出手機,電量只剩20%,信號幾乎為零。

她身心俱疲躺在床上,這張床的粉色絲絨四件套早就換成了鵝黃色蠶絲套裝,是女兒最喜歡的顏色。

無論怎樣,她都不能控制自己想著陸月明,剛剛電視鏡頭里的他顯然比20年前豐腴了一些,也絲毫沒有年輕時的青澀,但還是意氣風發,怪不得大家都說J市的陸市長“一表人才、年輕有為”!

確實,在外人看來,以陸月明的家庭背景,他能從偏遠鎮科員一路升至J市副市長,那絕對是萬里挑一的頂尖人才。

只有云青知道,他為了走到今天,第一步就出賣了她最珍貴的感情,她愛他愛得那么徹骨,他卻拋開了她。

她至今都不能原諒他,哪怕他是女兒的親生父親。

[4]與世界失聯,與你相遇

半夜一聲雷響,閃電劃破夜空,J市常務副市長陸月明接到電話“w鎮全鎮失聯了,省長夫人前幾天剛到這個鎮探親,這關怕是不好過”,他忍不住一哆嗦渾身冷汗,“抓緊救援”!隨后撥通那個熟記于心的號碼,“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反復撥打三遍后,他顫抖著嘴角揚起詭異的笑容……

雨水瓢潑了一整夜,在清晨慢慢收起暴烈的情緒,陸月明收到秘書電話。

“W鎮那邊水電信號系統全數中斷了,相應部門已經連夜調度好準備進鎮搶修,但是目前道路滑坡嚴重,救援車進程緩慢。”

“叫上青縣縣委書記,安排交通、應急、衛健等部門隨我前去查看,10分鐘后出發!”

陸月明帶著眾人在去往W鎮必經之路途中停下,大雨瓢潑,藏青色的傘在雨水的壓迫下變形。

“車子不能再往前了,山體滑坡很嚴重,交通完全中斷了。”

“這里距W鎮蘇家村多遠?”

“大概24公里。”

“走路進村!”

眾人皆震驚之下面面相覷,但很快恢復平常,尊重領導的決定是他們素來的修養。加上他們都跟陸市長一樣,擔心省長夫人在蘇家村出事影響仕途。

這短短的24公里,平日里只是半小時車程,這次一路越過滑坡、空心路、斷橋,他們從早上6點不到走到傍晚五點多,才終于走到蘇家村。

路上經過鎮政府,所有鎮干部皆已就位。有眼尖的鎮干部眼見一群人走來,一眼看出其中竟有縣委書記,平常雄赳赳走在最前面的他此刻客氣地隨行在一名年輕領導身旁,定睛一看竟是J市常務副市長!

“書記,陸市長和張書記來了!”

一群人隨即看向他們,帶頭的鎮委書記一路小跑過來迎接。

陸月明簡單地聽完目前W鎮的情況,迅速做出通路和救援部署。并特意安排一群人員在電力設備搶修完成前,持續以步行方式向外溝通,實時報送最新進展。部署完這些,陸月明讓鎮委書記即刻帶路前往省長夫人的住處。

說是讓鎮里帶路,陸月明卻是走得比誰都快,連秘書都驚訝于他今天如此不同尋常的舉動。

他們一行人走過水浸道路,只十來分鐘便到了南江邊,與芭蕉小苑隔江相望。

跨江的橋已被水漫過,露出兩側扶手,像趴在江面小憩的游龍,仿佛靜止,又仿佛隨水流擺動。

“陸市長,我們不能再往前了,這橋隨時可能被沖斷。”

陸月明沒有絲毫猶豫,加快了腳步涉水走向芭蕉小苑。眾人皆驚訝陸市長竟如此熟門熟路,后面轉念一想,想著大概是他當年畢業第一站是W鎮,所以對這里才那么熟悉吧。

過了橋,陸月明顧不得太多,幾乎一路小跑向芭蕉小苑,秘書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一行人跟著小跑。小跑過程中,腦海里翻涌起二十年前的回憶,臉上淚水早已混雜在雨水中潸然而下。

在即將沖破芭蕉小苑大門時,他停了下來,立即恢復了J市常務副市長的鎮定,里面是省長夫人,不是他一個人的云青。

秘書醒目地向前一步,推開苑門。

沒能一眼看到云青,陸月明心臟懸空。

這時小跑追上的鎮委書記趕緊對著院子喊:“陳夫人,陸市長和張書記來啦!”

還是靜悄悄的沒有聲音,他們一邊禮貌地喊著“陳夫人”,一邊往里面走。

整個世界都靜止了,陸月明看著與當初一模一樣的格局,仿佛二十年前的生活氣息還彌漫在這個院子里。

腦海里陳年往事翻涌而過,目之所及每個角落都有云青的身影重重疊疊,或俏皮微笑,或故作嬌嗔,或朝他招手,或……哭著趕他出去,說著再也不要看見他。

“陸市長?陸市長?”

陸月明從回憶里出來,淡定地看著空空的屋子,眼神暗淡,聲音無力。

“陳夫人在這兒還有別的住處嗎?”

“她在這兒只有這一個住處,有些親屬雖有房子在鎮上,但除了剛回來時在我們的陪同下一一探訪,其他時間都很少走動,我們來探望過她幾次,都是在這里。”

陸月明認真地聽著鎮委書記的回答,而后猛然想起一個地方,他轉身沖出去,跑到了小苑后側山腳。

云青穿著一身白裙,頭發如黑瀑傾灑至腰間,雖是年逾40的少婦,但渾身還是散發著白月光的清冷氣息。

她在看一棵樹,一棵她當年和陸月明一起種下的樹,如今已碧綠蒼翠、亭亭如蓋。

“陳夫人,這是陸市長和張書記,他們步行穿過坍塌的公路趕來我們鎮指導救援工作,剛到就特意來看您……”

云青不太聽得清鎮委書記的介紹,只淡淡地回應著,眼神大部分時間停留在陸月明的身上。陸月明畢竟是男人,在公眾場合懂得收起不合時宜的交流,回以禮貌的問候和官方的關懷,但眼神里流淌著的情愫,他們彼此相知。

[5]不過是年輕時的劫數

這次暴雨百年一遇,W鎮受災極其嚴重,省里高度重視。在通訊恢復期間,由專職通訊隊每天步行將W鎮信息往外傳輸,這幾天的信息除了人財物的傷亡情況、救援進度、物資需求等外,還有省長夫人一切安好。

在相遇的第一天,忙完所有的公事后,陸月明便像個登徒子般,在深夜摸黑來到芭蕉小苑,他確信云青一定在等他,而事實也如此。

他們在雨夜亮著昏暗燭光的小苑里相視良久,而后緊緊抱在一起。云青從默默流淚,到毫無顧忌地狠狠啜泣,一如當年從家里逃出來沖進他懷里的小女孩,他不顧一切地狠狠吻住她、占有她,比20年前的初夜更加霸道百倍。

“陳姍是你的女兒!”

云青向來單刀直入,從不拐彎抹角。但聽到這兒陸月明還是驚愕得差點失語。他有很多話想問,但只是更緊地摟住了她,任由她娓娓道來。

“那時父親想為我訂婚,我不肯,跑來W鎮找你,卻聽到你已經不在這兒的消息,回去知道了你跟父親的交易……是你出賣了我們的感情,拋棄了我和女兒”

云青忍不住鼻頭一酸又顫抖著哭了起來,陸月明嘆了口氣說出當年的事。

“當年我以第一名的成績被分派到偏遠的W鎮,領導同事又處處針對我,很快我便知道有人在背后出手打壓我的事。在你跑來找我,我們在這邊生活了一個月之后,你母親生病將你叫回家,你剛走,你父親就來了,讓我離開你,否則讓我永遠離不開W鎮。”

“所以你就一聲不響離開了我?那時我來這兒想找到你告訴你我懷孕的事,也想告訴你哪怕我們一輩子在這兒我也心甘情愿,可你消失了,一句告別的話都沒有!”

陸月明坐起身,點燃一根煙。

“那時我不知道你懷孕了,你父親讓我離開你,只要徹底離開你,他就會把我調到縣委組織部,你也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對我而言,有你的生活才是更好的生活!”

云青越發激動,一點沒有白天的貴態和矜持,她在黑夜里訴說著當年的委屈和心酸。

“阿青,這些年我沒有一天真正忘記過你,你那么熱烈地愛我投奔我,我卻讓你撲了空,我完全無法想象你當年是怎么過來的。可我沒有辦法,如果我不答應你父親的條件,他會讓人一直打壓我,讓我永遠離不開這個偏遠的W鎮。你知道的,我家里……”

陸月明是家里認真培養出來的大學生,承載了整個家庭的希望,那個年代一輩子留在偏遠鄉鎮,家里當然不能接受。

“我本想離開W鎮后,抓緊時間在縣委組織部站住腳,再去求得你的原諒,去你父母面前求娶你,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后面這樣。”

“你沒想到,只是這一次放手,我們就再也回不到原本的軌道上了。方舟,我們是再也回不去了。”

陸月明本想做個出爾反爾的小人,在云青父親將他調到組織部后就再次出現在云青面前,可他沒想到云青父親出手如此迅速,幾乎在命令他失聯的同時,云青的婚姻大事已經被敲定。他在組織部落編的當月,云青已經與另一政壇要員的兒子完成聯姻。

“我跟父親說了我懷孕的事,他要我打掉,但我不肯,跑去找你,你失聯了。陳文斌說不介意我愛著別人,也不介意我懷著你的孩子,只要嫁給他。”

陸月明知道,陳文斌如此大度,一是陳江兩家旗鼓相當,聯姻能讓利益最大化;二是陳文斌與云青本就青梅竹馬,若不是大學時他橫插一腳,他們畢業結婚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畢業后陸月明之所以如此不順利,早早被江家打壓,陳文斌在其中恐怕也出了不少力。

只是,往事已矣,他們如今也算各得其所。

當年陸月明在縣委組織部一站穩腳跟就去了省城找云青,他相信只要兩個人意志堅定,江父江母定會成全他們,好歹他也是頂尖院校畢業的尖子生。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連云青的面都見不到。江母直接將兩人懸殊一一分解,他生平第一次將階級差距理解得如此透徹。最后江母更是說出云青已經與陳文斌成婚并懷孕,將他最后的倔強生生打趴。

從江家出來后,陸月明絕了找云青的念頭,一心撲在工作上,可能命里有仕途,很快得到貴人賞識,先是借調到市委組織部,很快又成為市委書記秘書,短短十幾年間完成從鄉鎮小科員到副市長的蛻變,也算萬里挑一的人中龍鳳。

回想起這些,陸月明嘆了一口氣,大概也是造化弄人。明明他們都愛著彼此,卻偏偏因為沒能見面而誤會至今,甚至云青還在跟另一人的婚姻里養育著他們的女兒。

【6】可否破鏡重圓?

想到女兒陳珊,陸月明有些痛心。這近二十年的時光里,他壓根不知道她的存在,只當是自己勢單力薄被初戀背叛,十幾年里對云青是又愛又怨。

在云青這兒則更是愛恨交織,母親從不曾告訴她陸月明來找過她的事,甚至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那窮小子以拋棄她離開她的方式來換取離開W鎮的機會,在前途和她之間他選擇了前途。

“陳文斌待你如何?”

陸月明擦干她的眼淚,幫她把碎發捋到耳后。看著這張他日思夜想的臉,美麗白皙又清冷無辜的臉,他忍不住又吻了上去。

“他起初待我極好,只是我一貫倔強,對你念念不忘,經年累月的他便也失了耐心,現如今家外有家,聽說孩子已經4歲了。”

陸月明沉思片刻,“以后你打算怎么辦?”

云青抬眼望著他,雙眸里又噙滿了淚水,反問道:“你呢?你如何打算?”

他一直很關注陳文斌的事,聽聞他與夫人琴瑟和鳴時,陸月明心里很復雜,既希望云青被丈夫疼愛家庭幸福,可當真聽到他們夫妻和睦又內心酸楚,時常嫉妒得想要發瘋。

在離開云青幾年后,他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婚姻里有過一個兒子,但這段婚姻因為陸月明對妻子的常年冷落而草草收場,孩子跟了女方。離婚后的這些年他身邊不是沒有鶯鶯燕燕,但只要一想起云青,他便怎么也無法開始一段真正的感情。

前段時間無意間聽到幾位同僚說起陳文斌家外有家的事,他心里隱隱燃起聯系云青的沖動,想當面問她過得到底好不好,想問她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陸月明很清楚,哪怕他奮斗半生,與陳家江家的差距依然是云泥之別,如果云青不需要他的解救,那他愿意保持天涯海角的距離,可如果云青需要他,那他這次無論如何也不會再離開她。

“如果生命中那個人曾經真正的出現過,那么其它的人都變成將就,阿青,我不愿意將就。”

云青將頭埋進陸月明的臂彎,他們都知道了彼此的答案。

“給我一些時間,我會處理好。”

暴雨終于在幾日后停下,W鎮的電力系統在連續幾天夜以繼日的持續搶修中盡數恢復。陸月明步行幾十公里進入一線指揮救援的新聞鋪滿了所有官媒頭版,又收獲了一撥好官聲。

W鎮一通路,楊司機便來芭蕉小苑接云青回省城,說是先生每天都擔心夫人,已搭乘今天航班回家,應該會先夫人一步到家。

云青回看這幾天她精心打理的小院,一點不見幾天前的荒蕪影子,滿是井然有序的模樣。

【7】愛別離

國牌汽車揚長而去,留下芭蕉小苑在陽光的籠罩下靜靜守候。

云青一路回想著與陳文斌這二十年來的婚姻,車外風景竟跟這二十年的生活一樣,有些模糊不清,或者說是她自己的心意太過模糊不清。但她知道,起點和終點都是清晰的。

這些年,陳文斌一直是關注她的,他當然也知道陸月明在他轄區下做著J市常務副市長,他向來是個正直磊落的人,除了在聯手江家求娶云青這件事上,他費盡心機以恃強凌弱的方式壓制陸月明,才最終得償所愿娶得年少時的夢。哪怕云青說她懷著陸月明的孩子,他也瘋魔了般,一定要娶她回家。

在做丈夫這件事上,陳文斌毫無短板,與她在家庭背景上門當戶對,兩家又是世交,他們一起長大兩小無猜,他們結婚自從便是兩方家長默認的。陳文斌在學業和事業上更是青年才俊,無可挑剔,結婚后有著兩家背景加持,更是如虎添翼,年紀輕輕政績卓然、造福一方。最最難得的是,哪怕她懷著陸月明的孩子嫁他,他也從不曾透露出一絲不甘愿,甚至替她瞞著陳家父母,陳珊始終是陳家最受寵的孩子。

有時候連云青自己都想不通,為什么就是不能像愛陸月明一樣愛上陳文斌,僅僅因為陸月明更勝一籌的皮囊?

他們婚后一直過著相敬如賓的生活,或者說從一開始陳文斌對她百依百順、體貼有佳,試圖焐熱她那顆寒冰般的心,云青在女兒出生后,看著陳文斌真心愛護女兒,也試圖努力去回應他,如果不是政策限制,她甚至想著如果能給他生下一個屬于他的孩子就好了,她不至于多年來心懷愧疚。

或許上天注定吧,在女兒陳珊高中外出留學后,陳文斌與她兩人相處越發磋磨,她驚訝地發現兩人竟然沒有多余的話題去打破這份沉默和尷尬。慢慢地,陳文斌開始長期地夜不歸宿,她也不問,連她的公婆和家里的傭人都知道他在外肯定有另一個歸處,但她不問也不鬧。也正是這份平靜和大度,讓陳文斌那顆心傷得徹徹底底。

云青到省城時已暮色四合,進城后一路經過逐漸亮起的萬家燈火,她的心逐漸明亮。

跟楊文斌結婚后,他們便一直住在城中一棟別墅。外觀并不氣派,甚至看起來有些年代感,古樸而莊重。

車子停在別墅院門前,云青讓司機回去,她抬眼看見二樓書房明亮的窗戶,明白陳文斌已經回來,在處理文件。

云青將行李交由阿姨打理,去到書房與陳文斌打了個照面便回房沖了個涼。等收拾好出來,陳文斌已在房間等她。

“你這次見了陸月明?”

陳文斌沒有片刻的遲疑,話語里也聽不出任何情緒,這是他一貫的作風,就事論事,磊落直白,不拐彎抹角。

云青看著他,只片刻驚訝便迅速明了。既然這次陳文斌挑明了,那便迅速理清吧,本來也是要馬上處理這段關系的。

“恩。我……有許多話想跟你說。”

陳文斌看著她,他們彼此都清楚,這次從W鎮回來,他們之間會有怎樣的結果。

云青看了看陳文斌,他依舊面容平靜,像是允許一切發生。

“你跟那邊應該很幸福吧!我這次回來,想好好談談分開的事,我們分開的事。”

陳文斌眼中閃過一絲的傷感,但很快又恢復如常。

“當年,是我一意孤行要娶你,我們兩家長輩自然是100個支持的,如果我當初不那么偏執,或許……我們現在還依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文斌,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們都要向前看。你一直待我很好,待珊珊比待我都好,是我過于執著,我們之間沒能有一個圓滿的結局。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這些年你在外面有了幸福的家庭,我反而輕松了很多,我是真心祝福你的,也希望你能成全我。”

陳文斌推了推眼鏡,嚴重透露出一股釋然。

“起初我待珊珊好,是想著有珊珊在,你的精氣神不會垮掉,我至始至終都希望你能開心快樂,并且也相信我們必然是有未來的。慢慢地,我真的將她當做了親生女兒愛她護她,她也成為我們之間最親密的紐帶,那些年我們一家三口確實過了一段幸福的生活。”

說到這兒,陳文斌不自覺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云青想,那些年就是她努力去回應他的日子,他們都在共同努力去創造新生活的日子,陳文斌稱之為“幸福的生活”。云青的愧疚情緒又濃厚起來。

“后來,珊珊出國了,我們之間突然又無話可說,相處得實在艱難。我發現你還是每年都去W鎮,每次回來都傷感好久,我明白你終究忘不了他。我知道我們終究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但我實在不舍得放開你,更不要說讓我主動放手。”

云青看著他,這個與他組建家庭20年的人,心里要說毫無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但這份感情更像夜里的星星,明亮溫柔,曾想盡辦法為她照亮無數的黑夜,可她始終惦記的還是那熾熱的太陽。

“文斌,我們都是執著的人,或許我們早就應該勇敢些,舍棄執念,奔赴新的生活。”

云青坐到陳文斌身邊,握住他的手,目光篤定地看著他。

陳文斌反扣住云青,輕輕拍了拍她手背,沉思后便點了點頭。

“也罷,這些年我其實一直在關注陸月明,甚至他的提拔升遷我也是暗中出力了的,因為我知道他確實是個能為群眾做事的好人能人,這些年他一直撲在工作上,個人生活也簡單清爽,以他的出身能到今天這個成就,他確實值得我的阿青為他心系一生。”

云青釋然一笑,這份笑是陳文斌很多年不曾見過的,沒想到會是在確定離別的今天。

“文斌,我們永遠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珊珊是我們共同的孩子,我希望我們以后都幸福。”

所謂“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也不過如此吧。

此夜長談后,陳文斌搬出了別墅,歸屬到那個有著愛他的“妻兒”的家庭,他們之間很快辦理了離婚、結婚的手續。兩人各自對長輩做好解釋,兩家關系反而更勝從前。

在他們之間,陳珊是個特殊的存在,陳文斌提出讓這個秘密永遠成為秘密,這個女兒依舊是江陳兩家最受寵的后代。云青知道,陳文斌依舊愛她們,這份愛已然超越了愛情和親情。

【8】云開月明,母親走進了自己的童話故事

因為這次對掛點的W鎮暴雨救援指導有力,后續復工復產工作也進展迅速,J市常務副市長得到了去省強勢部門任副職的機會。云青一直在省負責文化類工作,這樣一來,他們不但中年破鏡重圓,甚至迅速解決了異地分居的難題。

云青原先住的別墅區多是有名有利之人,且大多相熟,為避免過多不必要的非議,她跟女兒溝通后就將別墅處理掉,搬到了靠近城區的一處大平層。

陳珊雖從小是父母陪伴成長,但她很清楚,兩人之間是以她為紐帶的,總歸與別人的爸爸媽媽是不太一樣,尤其母親,好像永遠帶著清冷和傷感,仿佛與父親永遠隔著一層距離。慢慢長大后,她才明白母親心里裝著別人,父親也漸漸收回自己的熾熱,在外面有了新的家庭。其實,她是有些早熟的,在出國前就已經能接受父母之間的冷淡,她甚至很愿意跟父親獨處或者跟母親獨處,但她不喜歡三個人在一起的感覺,非常別扭。

所以當她分別接到父母跟她說起離婚的事情時,她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已經長大有自己的生活規劃,她也希望父母都能幸福。只是,也慢慢對這個占據母親內心20年的陸月明充滿了好奇,所以在云青和陸月明結婚的第一個圣誕節假期,她迫不及待地回國了。

她總共回國一個月,但她與陳文斌和兩邊長輩感情都很深,所以只跟媽媽住了一個多星期,就去兩邊長輩家輪流享受公主般的生活了,陳文斌也常常回陳家陪她。大家都默契地不過多討論她父母離婚的事情,她也不多問,只開開心心地對所有人的關心照單全收。

之所以只與媽媽待了一周多就搬去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家,按她自己的話來說是,“實在受不了,滿屋子都充滿了戀愛的酸臭味,我感覺自己像個超大瓦的電燈泡,太晃眼了,所以我還是多陪陪我的老寶貝們吧哈哈!”

云青和陸月明確實過上了琴瑟和鳴的生活,連鄰居們都在背后說,很少有半路夫妻會這樣顧念彼此的。

或許是在年少最愛彼此時離別的遺憾讓這份塵封的感情歷久彌堅,也或許這本就是命中注定的情緣,他們眼中的對方都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存在。哪怕在二十年里,他們所幸都各遇良人,卻依舊放不下對方,在人近中年時依舊義無反顧地走在一起。

陳珊返校之前,回到云青家中,見母親身上的清冷感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光澤和時刻掛在嘴角的笑容,又見陸月明滿心滿眼都是她們母女,即便每天工作到很晚回家,但在家中從不見父親曾經難掩的疲憊和失落,而是滿滿的放松和自得。這不就是她從小就期待過的一家三口的生活嗎?父母都幸福的模樣!

確實,對于陸月明這人,陳珊有種說不出的親近感,與她原本預設的疏離完全相反,她甚至有種隱隱的猜測,但她沒問,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吧,屬于母親的中年童話結局。

在出發前一晚,陸月明和云青兩人一起在廚房忙活了兩小時,都是些陳珊愛吃的菜肴。暖黃色的燈光籠罩在整個屋子的角落,云青的長發散發出有質感的光澤,倒是陸月明雖說豐神俊朗,但兩鬢間僅有少許銀絲。

陳珊坐在客廳望向廚房,看著兩人有說有笑琴瑟和鳴的樣子,故意假裝撇嘴吃醋大聲說道,“我還是回我的學校去好好讀書吧!媽媽可就拜托陸叔叔照顧咯!反正我已經長大了,你們再給我生個弟弟妹妹我也是樂意的!”

這一說,云青倒是愣了一下,隨即與陸月明對視一眼,走過來狠狠戳了一下陳珊的額頭,“你個死丫頭,等我們老了是不想承歡膝下了是吧,還生個弟弟妹妹?!我們可沒那么想不開,二人世界還沒過夠呢!”

陸月明端著菜喊著“兩位公主吃飯嘍!”

陳珊心想,母親這是走進了自己的童話故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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