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在濫用職權

寫下這個題目,我自己先不禁莞爾——無權無勢且無半點官職的我,怎至有如此感嘆?無奈老天還賜予我另一種身份,無論我如何淡泊名利無視權位,無論我如何不求上進得過且過,這種身份都是不容我褻瀆不容我麻木的。我的這種身份就是——

一個男孩兒的母親。

在有這個男孩兒之前的之前,我甚至都忘了自己是如何生活的了!

我整天東游西逛,滿腦子幻想。我總幻想自己有一天會拋下父親告別姐妹,獨自踏上一節列車,去體驗另一種人生去欣賞不同的風景。我一想到一生有可能永遠困在一個地方,心里就絕望痛苦!

還好這幻想并未成真,我有一天遇到了一個笑容溫暖的人,我愿意聽他把平淡無奇的日子給我描繪成充滿期待的未來,我不再老想著遠方,我開始想:和心愛的人,有一個自己的家,做千千萬萬普通女人中的一員竟也是這般美好!然而更美好的是——有一天我腹中竟然有了一個小生命!

懷孕這種喜悅,對女人來說不只是為夫家傳宗接代這么簡單,而是一種從未體驗過得來自心底的神圣和自信!

我竟然能親自創造一個新生命!我不再是一無是處了!

是的,那時的我除了喜悅還是喜悅,還從未想過我同時也被賦予了多大的職責和權力。

終于有一天,這個每天讓我期待不已的孩子出生了,他是個胖嘟嘟的小男孩兒,眉眼清秀惹人喜愛。我每天熬夜,每天不厭其煩的給他喂奶換尿布哼兒歌,我覺得自己是天下最有耐心的母親。

這個男孩兒是從何時帶給我挑戰的呢?

是從第一次長牙不好好吃奶?是從第一次生病灌不進藥水?還是從第一次湊在飯桌前打翻了湯碗?

記不清了!真得記不清了!只記得我是如此著急如此生氣!只記得我竟然隔著襁褓打了他一巴掌!

婆婆說,這么小的孩子不能打,有罪的。我沒好氣的想——這是我的孩子,有何打不得的?作為母親,我把自己賦予了無上職權——孩子讓我不爽,我就要打他!

那一瞬間,作為母親,我全然沒有把這個小小的人兒作為有感知有尊嚴的個體,去耐心猜測,去感同身受。孩子在尚無能力用語言跟行動與大人交流時,無端哭鬧就成了唯一的通道。只是,焦躁的大人很少有智慧去感知并撫慰他。而這焦躁,正是我們在育兒之路上的悲劇開始。

記得在兒子上幼兒園以后,我每天關心的不是他在幼兒園是否快樂,是否又交到了新朋友,是否又幫助了別人……我關心的是——

今天背了幾首兒歌呀?

今天得了幾朵小紅花呀?

今天老師表揚你了呀?

…… ?

在一切都得到理想的回答后,我覺得特有面子,趕緊在他胖嘟嘟的腮幫上親一口——寶寶真聰明!

上小學了!我更加如坐針氈。

孩子每天拼音朗讀數學練習漢字聽寫,稍有差錯我就戳他額頭——怎么這么笨啊?多簡單啊!孩子委屈得淚水連連,我卻在疑惑——這么簡單都不會,這孩子沒毛病吧?每當他癡迷于玩具忘了寫作業時,我更是大發雷霆之怒……我忘了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的了!

說起我的小時候,那還真是難忘!雖說物質貧乏,但是春天編花環夏天黏知了,秋天摘野果冬天打雪仗,每天每天,都玩得不亦樂乎,哪一次不是被家長拎著耳朵提回家?

有人說,養育一個孩子,就等于重溫一遍童年。只是我現在經常忘了,忘了我當年也曾恣意享受過童年時光!

時間有時敦厚有時殘忍。它給了你金子般的與孩子相處的難忘的時光,同時也會給你流瀉指縫間的抓不住的失落感。

因為就在不經意間,孩子像是突然長大了!

自上初中以來,不知不覺中他個頭兒竄出老高,嗓音也不再是以前尖尖的奶聲奶氣的!他變得愛跟我講道理,他變得愛質疑我模棱兩可的英語發音,甚至于有一天,他認真的跟我商量——以后喊“媽”還是“媽媽”?因為他班里好多同學都改了稱呼,覺得整天“媽媽”“媽媽”的太“娘”了!

他每天最愛做的事兒就是貼在墻上讓我量身高。起初我能平視他,幾個月后我不得不踮起腳,他就得意忘形的喊我“小矮子媽媽”!聽了雖佯裝生氣,心里確是樂開了花啊!

兒子大了,感覺自己“濫用職權”的時候似乎少了。最近這兩天朝他發脾氣,不過是得知了他糟糕透頂的期中考成績,心里由這番成績,似乎一下子悲劇了孩子的將來,不由得怒火叢生,一陣陣陳年往事口不擇言。

孩子低著頭,用無言以對來表示他少有的示弱。最后我數落累了,“咣當”關上門,隨他去吧!感覺自己一身疲憊,職權盡失。

經常閱讀育兒文章,還是不能免俗,還是不能從孩子一次兩次的糟糕成績里釋懷。

冷靜下來,又想起了塞林格用《麥田里的守望者》奉獻給為人父母者的一個詞——守望。

孩子自始至終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們給了他生命,用愛和心血將他養大,漸漸的我們卻只能守望。守望他脫離開我們的懷抱,守望他羽翼漸豐之時能飛向一個更為廣闊的天地!

今天是兒子得知全部考試成績的一天,吃飯時他一言不發,放下飯碗就一頭鉆進自己屋里學習。

我在進去拿東西時往他書桌上瞄了一眼——一個寫滿他各科成績和級部排名的小卡片被放在臺燈下面,那是他抬頭目光可及的地方……

我輕輕的關門出來,心里重壓悄然落下。不用再嘮叨了!也不用再濫用職權!因為在兒子的心里,早已有一顆蓬勃上進的種子在萌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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