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海難幸存者的故事

我只是大難不死,卻因此成為英雄。

-----《一個海難幸存者的故事》


1956年秋天,在巴黎一家叫“老海軍”的咖啡館里,馬爾克斯獨自坐咖啡館的角落里遠遠地看著科塔薩爾握著自來水筆在作業本上寫作。他不敢上前搭訕他尊敬崇拜的偶像。此時的馬爾克斯生活艱難,像一個落水的人需要“救生筏。”馬爾克斯流亡巴黎正是因一個救生筏引發的故事有關。


1955年2月28日,“卡爾達斯號”驅逐艦上的八名水兵落水失蹤,其中一人在十天后奇跡生還。因而有了《一個海難幸存者的故事》,于1970年出版問世,距離海難幸存者事件的專題報道已經過去了十五年。


時間倒流。1955年2月22日,美國亞拉巴馬州的莫比爾市的街巷、酒館、電影院有水兵們出入的身影。他們忙著約會女朋友,結伴喝酒看電影和采購,為即將出海航行做一次告別。在這里,他們已經待了八個月。水兵迭戈做夢也不會料到,他在看完電影《凱恩號嘩變記》后說的一句話出語成讖。海難幸存者貝拉斯科事后回憶那次看電影后的心情,心中有莫名的不安和恐懼,他不認為是對即將發生的災難的預感。


四月初,海難幸存者貝拉斯科主動找到《觀察家報》提出講出完整的冒險故事,當然,這個條件是有價格的。最初,馬爾克斯是拒絕主編的安排。在馬爾克斯看來,這件事被炒作多次,乃至故事被拆解加工、歪曲顛倒,人們已經厭倦 了。在剛剛過去的一個月,整個三月沒有一家報社能接近“海難事件”的核心,除了《時代報》的一名記者喬裝成心理醫生取得了當事人一張事發時的手繪草圖和只言片語。貝拉斯科獲救后住進由軍方安排的海軍醫院,專門看護,與外界隔絕。貝拉斯科的父母被要求不能隨意走動,隨便說話。他在康復后,在軍方的陪同下接受采訪,出席各種演講、接受選美皇后的獻吻,以及手表和膠鞋的廣告。對不請自來的貝拉斯科,作為記者的馬爾克斯已經沒有興趣了,他明白這位“英雄”非常清楚哪些能講哪些不能講,有人會給他畫好一個可講或不可講的框架。


馬爾克斯服從報社的安排,與貝拉斯科的交談很順利。每天六個小時,持續二十天的交談,在《觀察家報》連載十四期。專題報道經過加工后,以第一人稱敘述,并署上貝拉斯科的名字,自四月五號登出第一期起,掀起購報狂潮。貝拉斯科講述海上經歷的細節,在馬爾克斯筆下如同視覺化的呈現,包括當事人的內心獨白。“用當事人的口吻去表達當事人的觀點。”馬爾克斯知道如何讓讀者在看故事時相信是真事,有身臨其境的代入感。最初政府頗為贊賞,英雄與文學是他們樂于看到的。當第三期刊登出來時,無異于是枚炸彈。災難發生的真正原因并非官方所言----遭遇暴風雨。那天陽光明媚,沒有暴風雨。1955的哥倫比亞,執政的皮尼利亞最為昭著的事件都與屠殺有關,于兩年前發動政變上臺。多年后,馬爾克斯回憶這段往事,他說當初他并沒想到會因此召來殺身之禍。


事故發生地距離要到達的港口卡塔赫納只有兩小時的航程。起航前船員們領到了被拖欠了幾個月的工資,采購的各種家電塞滿船艙,洗衣機冰箱等大件電器堆綁在甲板上。貝拉斯科說,航行兩天后,海上刮起大風,一連二十多個小時在當地是很罕見的。包括貝拉斯科在內,輪流值班的船員都在等待一個命令,砍掉繩索,讓電器滾下水去。擴音器在午夜響起的通知是讓他們移到左舷,直到28號的中午,依然沒有等到砍掉繩索的命令。


馬爾克斯任職《觀察家報》記者時期,新聞報道題材的寫作深受推崇新新聞風格寫作的阿爾瓦多·塞佩達·薩穆迪奧的影響。側重強調“讓讀者與生活在悲劇中心的某個人物感同身受。”《一個海難者幸存者的故事》正是他對新新聞風格寫作的實踐。


源自網絡


巨浪打來,貝拉斯科發覺自己在海水中。海面上漂浮著各種電器和箱子,天氣晴朗。當他爬到救生筏上,看手表上顯示的時間是十二點整。落水之前,睡在他上鋪的任希佛問他時間時,他記得是十一點五十。這塊手表后來為他帶來500美金的廣告收入。


十分鐘,七個人葬身海底。


事發后展開的海上搜救,搜救飛機有兩次飛臨貝拉斯科的救生筏,他甚至認出了飛機上的標識,能清楚看清駕駛艙里的人伸出頭用望遠鏡觀察海面。四天后搜救結束,確定無人生還。海難背后的事情在連載中浮出水面,海軍高層發來抗議信,否認驅逐艦私運貨物和超載。貝拉斯科提供了一份有照相機的船員的名單,報社方買來船員在航行途中的照片,在連載之后出了一期增刊刊出這些照片證明船上有大量的走私貨物。另一個被藏著掖著的事是救生筏里的保險箱空空如也,沒有應該必須存放的食品、應用水和急救箱等物品。保險箱里的物品可以讓十個人在海上生存八天。


貝拉斯科在筏子上漂流十天的細節描述,引得讀者集體猜測他會吃什么。扣人心弦的冒險故事讓報紙的發行翻了一番。他以裝死而徒手抓獲一只歇落在他大腿上的小海鷗,最終沒有吞下,倒不是因為海鷗之于水手的意義等于是看見了陸地。后面的五天漂流中,貝拉斯科后悔抓了那只海鷗。十天中他只吃了一條魚,每天下午五點準時來到筏子邊的鯊魚,在他打算放棄生還的渺茫希望時,發覺了海水的變化,筏子在靠近海岸。


貝拉斯科的筏子上岸了,狂歡后的荒謬遠比鮮花和掌聲更經久。馬爾克斯在連載結束后以特派記者的身份去往日內瓦,四國首腦會議將在兩周后召開,這一走就是三年。正如他自己所言,流亡海外類似于在筏子上漂流。出版社在結集成書之前,馬爾克斯在見到了一位記者拍攝的照片,貝拉斯科在一家公汽公司上班。照片上“他年紀大了,有些發福,看得出來,他又有了不少的經歷,同時身上也增添了些許沉著安詳的氣質,那是一個有勇氣親手將自己的雕像炸毀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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