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虛構作品的敘事魅力一種——讀《一個海難幸存者的故事》

這本書《一個海難幸存者的故事》的內容,在馬爾克斯的傳記《活著為了講述》之中也有所涉及。和這本書兩相比較來看,就非常有趣了。后者可以看作是前者的一個采訪手記。

在《活著為了講述》中,馬爾克斯回憶了圍繞這則新聞報道的來龍去脈。有很多情況,是我們通過 成文的文本是完全看不出來的,尤其是馬爾克斯的創作態度。

馬爾克斯最開始是非常拒絕這次報道的。當他知道自己被認命采訪幸存者之后,他的第一反應就是: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拒絕為報社做分內之事。……我很郁悶,但還是盡量態度良好的提醒主編:我寫這個報道,只是服從工作安排,不會署名。

馬爾克斯之所以抗拒這個工作任務,原因就在于他的采訪對象——也就是幸存者。在軍方放開嚴格的限制之后,開始鼓勵他做很多光怪陸離的廣告。而馬爾克斯此時覺得自己的工作也和這種無聊的廣告相差不多,有悖于記者的職責,所以對這個工作內心是抵抗的。

而他即便他接受了之后,他的工作目的也很特殊:

開始,我誠心使壞,想引誘他陷入矛盾之中,以便挖出隱藏的真相。但我很快發覺,他毫無隱藏,我用不著擠牙膏。我就像漫步在鮮花盛開的原野上,可以隨意采摘我中意的花朵。

但是顯然,他發現自己的采訪對象并不是一個遮遮掩掩的人,反而是能夠坦誠相告、直抒胸臆的人。就好象他自己最自己的評價:

我始終不敢相信,一個人變成英雄,僅僅是因為他在一只筏子上沒吃沒喝地待了十天。……我之所以成為英雄,完全是因為在十天十夜的時間里,我沒讓自己私欲饑渴。

在《一個海難幸存者的故事》最后一章,內容就是關于幸存者成為“英雄”之后的各種特殊待遇。他還詳細的講述了讓馬爾克斯介懷的,他接拍的種種廣告的幕后。簡單地說,就是廠家在利用他的名氣;而他則是希望多賺點錢。完全的商業行為。

真正有意思的內容,反而是開篇的內容。講述的是幸存者落水的原因。八名船員落水,并不是風暴,而是大風。大風吹落了甲板上的貨物,讓船身傾斜,這把命倒霉的水手,就從船舷邊滑落。而這些貨物,只是船員們在美國購買的家電。他們用倒賣這些東西的錢,來彌補自己的工資。

這場意外,完全不是天災,而是人禍。一場因為制度上的潰敗造成的末端的失敗。軍方的遮遮掩掩,無非是為這種說法,從另外一個角度背書而已。也因為船上其他的船員們早已經分散到全國各地,到處與別人講當時的情況。軍方對報紙的報道也就網開一面。哥倫比亞政府不僅腐敗,而且無能啊。

最有名的海難幸存電影應該算是《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了,刨去里面超現實的內容,很多的情節與本書中的也都一一能對應得上。而本書,因為是基于幸存者親身經歷,內容的真實性就更能得到保證。其中有一個細節,就是非常特殊,非常有趣。如果沒有經歷過漂流,根本不可能憑空想象出來。這個細節就是幸存者的“咀嚼”。

在困在海上的第七天,完全沒有進食的主人公已經餓到不行了。但是更讓他痛苦的,則是喉嚨的潰爛和牙齒的疼痛,因為老是不用牙床,那個地方已經變得硬邦邦的。他必須得咬點東西,才能減輕這種痛苦。

他最初想咬得是自己的鞋子,想把上面的膠條扯下來嚼著吃,但是因為割不下來,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我把名片扯成了碎片,塞進嘴里嚼了起來,這簡直是奇跡,喉嚨不那么難受了,嘴里也充滿了唾液。我慢慢地嚼著,仿佛他們是塊口香糖。咬第一口的時候嘴里還有點疼。之后,這些名片讓我越嚼越有力氣,人也就樂觀起來。我打算就這么一直嚼下去,至少能減輕一下嘴里的疼痛。我覺得吧他們吐到海水里去是一種巨大的浪費。我感覺到,被咬得稀爛的硬紙片最后被咽進了胃力,從那一刻起,我就覺得自己一定會得救,一定不會被鯊魚咬碎的。

這個細節真是非常有意思,非虛構作品里面的真實性,往往就是出乎常識的讓人感到刺激。至于在敘事上的作用,一方面自然提供了感光上的刺激;而另一方面,它恰好居于整本書的中間,為后半程主人公的活動,提供了心理上的力量。其中是不是有作為小說家的馬爾克斯的精心炮制,也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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