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潤知是國內德高望重的書畫收藏鑒定家,在鑒定界素有“南曹北繆”之稱。
但子承父業在他的兩個兒子身上并沒有得到體現。大兒子曹潤學農,在市內一家農科所從事技術工作;小兒子曹知學工,擔任一家國企二級公司的業務經理。兩人都沒能承襲父親的藝術細胞,這讓曹潤知總是不能老懷大慰。
雖說兩個兒子均有一技傍身,不至于為生計操心,但百年之后若不留點什么給他們,作為父親的曹潤知難免覺得有些不近人情。留給他們,又無異于焚琴煮鶴。
經過深思熟慮后,他留下遺書,將自己的畢生藏品都捐給省博物館,僅余兩幅裝裱妥當的青綠山水圖軸給兩個兒子作紀念。隨畫附上林則徐的教子箴言:子孫若如我,留錢做什么,賢而多財,則損其志;子孫不如我,留錢做什么,愚而多財,益增其過。
曹潤性格忠厚,面對父親的遺產頗有孔融讓梨之風,讓弟弟曹知先挑。曹知也并不懂,但他比哥哥多了個心眼,知道父親留給兒子的必不會是普品。他裝作隨意地翻看了幾遍,發現其中一幅畫有父親的收藏印章,另一幅卻沒有,他便挑走了有藏章的那幅。
后來兩人揣著畫特意去了一趟北京,請素有“北繆“之稱的鑒定家繆老對兩幅畫進行鑒定。繆老端詳后搖頭感嘆,這曹潤知,奇人!
兩人對此不明就里,一打聽,原來曹潤得到的是一幅今人仿北宋范寬的山水,而曹知得到的那幅畫是明代董其昌青綠山水圖軸真跡。
曹知對當地拍賣公司開出的幾百萬高價動了心。思前想后,他把畫轉手拍賣掉,用得到的錢開了一家大型建材連鎖超市。不料疫情開始后,房地產業蕭條,建材市場也因此收到波及。存貨積壓,三角債拖欠,公司很快就倒閉了。現如今只能拆東墻補西墻,舉步維艱。
而曹潤對仿品并不以為意,他把畫掛在客廳,每每端詳,總沉浸在拳拳父愛之中。
農科所的工作十分清閑。近兩年國家政策鼓勵事業單位人員外出創業,他也閑不住了。于是貸款流轉土地兩百畝,種植了大五星枇杷、葡萄、檸檬、沃柑等。果樹還在幼樹期,需要施肥防蟲,果子快成熟了,要籌措資金買農資……如此種種,讓曹潤深感創業的艱辛和不易。但他堅持下來,不過幾年就建立起苗圃基地,并與農科所合作進行繁育試驗,打造果樹品種基因庫。
眼見馬上就能掛果收益了,可誰想天有不測風云,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雨加洪水,把果樹淹沒了大半,辛苦幾年的成果付之一炬。
這下子曹潤慌了神,那些本錢有一半是東挪西湊來的,限定的日子眼見是還不上了,而每年的土地流轉費是最大的開支,這是農民的活命錢,一分不能少。正一籌莫展之際,他突然想起了父親留下來的畫。
只可惜是個仿品,假如當初自己得到了那幅真跡,今天這個難關可不就度過了嗎?
得知哥哥有了難處,曹知過來安慰。他幫不上實際的忙,只能說幾句寬心話。兄弟倆聊著聊著,不免又說起了父親留下的畫。
看著掛在客廳里的那幅仿品,兩人同時嘆了一回氣。弟弟抱怨父親,真假兩幅畫,難免惹得兄弟間心生罅隙。哥哥曹潤不以為然,這陣子疲于奔波四處借錢,有些日子沒回過家了。他踩著凳子伸手摘下畫,打算好好清理塵灰。不料手一滑,畫咔嚓一下掉在了地上。
畫軸的一段磕裂了,里面漏出一點發黃的宣紙,原來木質畫軸里面竟然是中空的。
曹潤渾不在意,說畫沒摔壞就好,軸子壞了改天可以換一個。
曹知卻撿起畫軸開始捯飭,掰開畫軸,里面有一幅卷起來呈黃褐色的絹畫,展開,竟然和這幅仿品一模一樣。兩人心里十分疑惑,便連夜趕到北京向繆老請教。
繆老驚訝得半天沒合攏嘴,連連感嘆:曹潤知,真乃奇人也!
原來畫軸內藏著的畫竟然是北宋范寬的真跡!這則消息以秒速在網媒上傳播,令無數拍賣公司趨之若鶩。這幅專家估價上億的珍品在全國引發了一波不小的震動。當地政府也因此得知了創業者的困境,并給予他們足額無息貸款以解燃眉之急。最終,靠著這些貸款,一年半之后,哥哥還清了欠債和貸款,弟弟的公司也起死回生。
而這幅真跡,曹潤以父親的名義捐贈給了國家博物館。只留下原來的仿品,依舊掛在客廳的墻上。
兩人每每端詳這幅仿品的時候,總是想起父親留畫給他們的深意。
顯然,父親留下來的畫是給兒子救急的。但命中的不期而遇,都是努力中的驚喜。
而世間又有幾人,在得知兄弟從父親的遺產中獲得了百萬巨款,而自己的東西一文不值時,依然對父親的偏愛不恨不怨,把假畫一掛就是十來年呢?
原來,生命中,有些溫暖,總以低調的形式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