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我心中，我真的當你是小妹子！我的性命，我早給了我姑姑啦，不能再給你。除此之外，你說什么，我就全聽你的?！?/p>

“楊大哥，多謝你。”

最初我一直不懂，她是在多謝什么呢？明明她一切都為他好，該是他謝她才對。

看到最后才明白，她這一謝，是謝他這般好到能讓她傾心以對，也是謝他讓她明白，有些人，剛一遇見，就已經錯過了。

02.

《神雕俠侶》里那么多女子，程英是我最喜歡的一個角色。這個剔透聰慧到淡漠的姑娘，她是愛著楊過的所有人里頭最清醒的一個，就像個局外人。

她看著他在這人世間兜轉沉浮，輾轉了一個又一個夜晚，擦了一個又一個人的肩，像是看一出戲。過去看的熱淚盈眶，后來漸漸面目從容，只是決意，要做曲終人散時最后一個離開的人。

程英之于楊過，雖不如小龍女那樣以心托實，但確實是與其他人不同的。楊過一輩子只穿過三個人做的衣服，一個是他娘，一個是他妻子，一個是程英；楊過一生只信兩個半人，一個穆念慈，一個小龍女，剩下半個是程英。

究其原因，大概是其他姑娘們總要他英雄救美，可就程英一個，是美救英雄。是以楊過面對程英總要比其他幾位多了一份敬重，感念她在危急時施以援手，可是男人對女人一旦敬佩，就沒法再愛上。所以就算沒有小龍女，伴在楊過身邊的可能是郭襄陸無雙完顏萍誰都好，卻一定不會是程英。

這點程英一早就明白，從他昏過去了還抱著她叫姑姑的時候就清清楚楚，所以她雖然愛的坦蕩卻極其隱忍，若非楊過用粽子粘到她寫字的紙張，他只怕一生都不會知曉她的心意。

03.

她為什么要把這份心意藏起來呢？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在他暈過去的時候，她坐在他身前的桌子上把這句話寫了千萬遍，虔誠認真到都讓他以為是在臨摹名家碑帖，可他要看看她寫什么，她卻只說“我的字見不得人的”，一腔心思包裹的嚴嚴實實，半分也沒有想讓他知道的意思。

因為她曉得若是給他知道了，只能增加他無法回報她萬一的負擔。若她一直瞞下去，絕情谷里她飛身救他的時候就是為朋友兩肋插刀，可他知曉了，就只能在她飛身出去救他的時候用袖子把她卷回來，說一句“我值得什么，你何苦如此”。于兩個人，都是意難平。

她的愛一直有種不求回報的無怨無悔，她做所有事要的不是他看到他知道，而是只要他好。

04.

于是我們看到，程英是所有愛著楊過的姑娘里頭對他和小龍女的感情最祝福的一個，她只盼他能得到他想要的，就算他所想之中沒有她也沒關系。

他自傷痛中醒來，她柔聲安慰：

“你安心在這養傷吧，等傷勢好了便去尋你姑姑。

別太擔心了，終究找得到的?！?/strong>

他當著她的面夸獎那個她都沒見過面的姑姑，她也真心稱贊她，這倒是讓楊過不明白了：

" 你怎知我姑姑好看？你見過她嗎？”

“我沒見過，但你這么魂牽夢縈的思念，她自是天下第一美人了?！?/strong>

“我想念她，倒也不是為了她美貌，就算她是天下第一丑人，我也一般想念。不過...不過你要是見了她，定會更加稱贊?！?/strong>

“定是這樣。她不但美貌，待你更是好得不得了。”

一個女子，真心實意的稱贊她愛的男人心儀的女子，該是何等的氣度，又或許不是氣度，只是因為，太過愛重那人到，連他所愛一切也一并報以真誠的善意。

這樣的心意本該被視作瑰寶珍而重之的好好對待，只是可惜，她遲了一步，便再沒有機會了。

后來楊過要與她和陸無雙結拜兄妹，陸無雙眼里含淚心下悲酸，她明明也是心酸，嘴上卻是急忙說：”咱兩人有這么一位大哥，真是求之不得?！?/p>

楊過怕與她們二人在日后十六年的遙遙等待中日久相處難免尷尬，日后沒得讓天下人或小龍女誤會才要結拜，他舍不得他愛的人受一點委屈；而程英知曉他為何這么做雖是心下悲酸卻也一口答應，她也舍不得她愛的人受一點委屈。那么他想要做的，她全都答應。

原來有些人就像是命里的債，還得痛楚萬分，卻又甘之如飴。

05.

金庸筆下的聰明女子大多是有些凌厲棱角的，如黃蓉，如趙敏，她們雖不癡纏卻總會用些手段去試圖拴住心上人，可聰明卻又能熨帖細致潤物無聲的，只有程英。她真心祝福，真心陪伴，真心付出，最后，也能真心坦然的放手。

頭一次他們分別的時候他未曾與她道別，第二次也沒有。他留書說“暫且作別，當圖后會”，還為了證明一樣補了一句“兄妹之情，皎如日月”。

不告而別是為了避開離別傷感，更是為了了斷殘念，他這一著雖是殘忍，但說到底卻是為了她們好。

他除了一顆心什么都能給，可是她除了那顆心又什么都不想要，這般作別，倒也算是成全。

陸無雙不懂，哽咽著問日后還能否相見，可是程英都明白。
“你瞧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離合，亦復如斯。你又何必煩惱？”

她勸她離合無常也是在勸自己，可是道理全都明白，卻還是沒能忍住眼淚，可就連這點眼淚都是他走了她才流，當著他的面，她始終沒讓他有一點愧疚為難。

這是真正聲勢浩大的愛，卻原來真正的如海深情，都是寂靜無聲。

06.

填滿我心的人已經遇到過，再往后淡淡一生也不錯，那溫暖雙手最后可永伴我，何用再得到更多。

書上說她最后和陸無雙一起帶著傻姑隱居。我想，在某個深山里，她還是會在哪一個陽光正好的午后，著一襲青衫坐在桌邊，寫一個下午的字，滿篇都還是只有那一句：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