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沙縣“花椒餅”會發現,餅里沒有一粒花椒,只有意猶未盡。
沒有花椒而敢叫“花椒餅”,事出蹊蹺必有因。其因系從制作方法延及沙縣方言而來的,制作流程:以面粉制成餅胚后,放入特制的泥火爐子里烤,方法同新疆馕的制作類似。可見,雖然東南和西北兩地相隔幾千公里,但飲食文化一脈相承。
但沙縣人對“烤”里頭有細致的分層理解,近距離謂“烘”“培”,再遠些謂“照”,這“照”的意思是火如陽光,有光和熱,可二者又有相對的安全距離,不致燒起來。方言“火照”和“花椒”發音相諧,得明山秀水滋養的沙縣人性情婉約爛漫,對這個美食也不肯那么直白,故稱之為“花椒”。
在福建,美食和方言一樣,一縣一鄉各不同,甚至一村一風味。餅也如此,品類頗多,尤其距離沙縣不足百里的南平一帶的光餅,是人們為紀念抗倭名將戚繼光而制作的餅。相傳,明朝嘉靖年間,戚繼光率軍入閩平倭,連日陰雨,軍中無法生火做飯。為了解決軍糧問題,戚繼光便命人烤制一種小餅,用麻繩串起來,掛在身上充當干糧,大大方便了作戰殲敵。
后人為了紀念戚繼光,便把這種小餅稱之為“光餅”,代代相傳,終成福建特產。雖然光餅的名聲和來頭很大,但也壓制不了沙縣花椒餅的發展,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幾百年來各自發揚。
雖然二者用料和制作方法大致相似,但品相風味卻迥異。光餅小而實。花椒餅大而中間空,正面嵌滿芝麻。故一嚼,芝麻和面粉的香味,以及淡淡的煙火焦香味,一切都是原滋原味的,相聚融合在一起,同時闖進味覺系統里,頓然,香美的滋味和悠古的景象齊上心頭。
吃下的雖是普通食物,引出的卻是難以言狀的美妙輕松情緒,頃刻間把所有的憂傷煩惱都治愈了。我想,這也是人們對食品加工孜孜不倦探索的力量根源吧。
物美價廉指的就是花椒餅這類東西,它那圓嘟嘟的樣子,胖過成人手掌寬,打記憶起,1個賣3分錢。一路慢慢漲價,5分,1角,今停留在1元錢。
只是,隨著物質水平進步,人們覺得獨獨吃花椒餅還不夠,還要創新,還要好上加好。花椒餅大且中間空的特點給了沙縣人民很大的拓展空間。
在刀片的幫助下,花椒餅的正面和背面分離出了2/3,敞開了大肚,油餅、芋頭粿、筍片,甚至酸菜,這些鄉村時令小吃和農家菜,被逐步填入花椒餅空余的部位,拇指和食指一夾,正面和背面似乎又夠在了一起。再嚼起來,滋味又有了一番新天地。只覺得,餅酥、芝麻香、內陷狂野,匯集在一起,一切都恰到好處,一口下去,人生圓滿,無怨無悔。
洋快餐進入后,沙縣人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們早就有自己的“漢堡”了,只是沒有飄洋過海去申請發明專利而已。且沙縣又歸三明所轄,亦是名副其實的“三明治”。
我在幼年就吃上了花椒餅,那時,一是端午節前,親友之間作為互贈的禮品之一,用油紙一筒筒包卷著,我們會趁大人不備拆出來吃;二是母親進城或者趕圩賣了咸菜、米糠等,會買幾個花椒餅給我們解饞。
初中在鎮上寄宿時,與花椒餅的交集更加頻繁了。富時夾油餅和芋頭粿,貧時只得獨獨吃花椒餅,小販們知道我們年少嘴饞,肩挑手提到校門口叫賣,那香味竄入校園,讓人坐立不安,一下課便蜂擁。無錢買用米可換,有的同學把控不住自己,上半周就把米換得光光的,下半周餓肚子,對學習成績影響很大。
到城關讀書時,街頭偶然遇見夾粉蒸肉的。那時,肉少而貴,吃個夾粉蒸肉的花椒餅是一種奢望,忍不住會多望幾眼。工作后,這種愿望可以隨時實現。反倒怕油脂攝入太多了,不敢吃。于是,高纖刮油的夾酒糟筍成為熱銷。因此如今市面上最常見的是夾酒糟筍和粉蒸肉,供不同需求者選擇。
但我至今仍覺得夾油餅和芋頭粿好吃,尤其是沾了豆豉油,味道更絕。冷和熱吃的味道都不同。但只是不同而已,沒有優劣之差。
油餅和芋頭粿一般在立冬之后才會大出現,因山上的茶籽收獲榨出了油,家家戶戶都會奢侈一把,炸幾鍋,讓小孩子們饕餮一頓,因此這個時間,村子飄滿油香。芋頭粿比較粗獷,為節省米、豆才會炸,但味道并不輸油餅。
我之所以覺得夾油餅和芋頭粿好吃,主要是這些食材都來自大地,經過四季撫摸,又經粉身碎骨、鳳凰涅槃般重生,糟粕去,精髓存,不管是形是色還是味,都脫胎換骨了。但都又是五谷雜糧,味道契合得自然、緊密,毫無撕裂違和的因子,各種優勢盡然呈現,因此食之不愧為完美的享受。
花椒餅不僅可任意夾入其他食物,還可根據個人喜好添加酸甜苦辣咸之味。總之,花椒餅就是個百搭,它大肚能容,什么食材和味道都容得下,且能產生1+1大大好于2的味道效果,甚至往往化平常為神奇。正是花椒餅這種兼容并蓄的姿態,使得它源遠流長,歷久彌新,令一代又一代人愛之不棄。
作者:虬田,男,祖籍沙縣,現居福州,利用業余時間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