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寂寞的夜空下,兩個失眠的美國人在酒吧里相遇了。
鮑勃·哈里斯,一個逐漸過氣的好萊塢影星,悲哀而無力地看著風華一點點逝去,愛情從婚姻中早已黯然退場,生活的激情也消失殆盡。生命對他不再有任何意義,只剩下一具麻木的軀殼在茫然前行。哈里斯來到東京拍攝一則威士忌廣告,但是對這份工作他沒有絲毫的興趣。回到酒店,除了失眠、枯坐,和滿臉的疲倦,別無其他。
夏洛特,美麗性感、正值妙齡青春的年輕大學畢業生,陪攝影師丈夫來東京,然而丈夫一心撲在工作上,無法與她一起排遣百無聊賴的時光,她只能一個人無所事事地在東京閑逛,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去寺院溜達,學學插花。每天這樣的狀態讓她感到厭倦,對未來也充滿了迷茫,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到底嫁給了誰。
也正是因為孤獨,讓兩個毫不相干的人在同一家飯店,同一間酒吧快速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兩個靈魂都急需被解救的人也順理成章地成了彼此撫慰心靈的對象。他們身份相差懸殊,但是在異國他鄉,新婚危機和中年危機裹挾著文化的沖撞,將哈里斯和夏洛特內心深處毫不掩飾的脆弱、落寞和無助暴露無遺。
我們每個人不一定有類似的經歷,但是一定有過相同的感受或者時期。體嘗過那種寂寞和孤獨的人,會被這種狀態封閉很久,面對自己的內心,叩問著生活的目的、努力的意義、自身的價值、愛情的真諦......看到別人充實的生活,自己卻與周圍的喧囂格格不入,無處傾訴,相似的人生困境多多少少都會像哈里斯和夏洛特一樣,從彼此身上看到自己。
記得前陣子某位好友說,她突然覺得自己被架空了,一開始我有些無法理解。在我看來,她每天的日子過得像詩一樣,每年定期旅行,直到把旅行變成自己的工作,愛好攝影,閑暇時和好友看藝術展、逛有趣的店。這種感覺從別人口中說出我并不覺得意外,但是由一個生活充實、富有情趣、正值芳華的女孩說出,令人不解。也許到了某一時期,即使生活看起來光鮮亮麗富有生機,總有某些想抓卻總也抓不到的東西,比如看到別人像一個偉大的指揮家一樣,締造著唯美的愛情、牢靠的婚姻、想傾注心血的事業、秩序井然的人生步調,自己卻像一瞬絢爛的煙花,飄落下來無處可去,大概就是被“架空”的感覺。
同時,寂寞孤獨的人有著更為復雜的心思和多變的情緒。就像哈里斯在游泳池看著那些整齊劃一人在做減肥操時,內心一定充滿了譏諷,自視甚高,對他人無聊的生活予以冷眼旁觀,但是看到別人充實忙碌自己又開始自卑。當夏洛特坐在落地窗前悵然若失呆望著眼前繁華的都市,當她在京都看到日本別樣的婚禮時,當她和哈里斯深夜K歌時,車窗外的霓虹燈使他黯然落淚,這種對周遭的敏感注定了這對寂寞少婦和中年潦倒男組合能在精神上捆綁在一起的原因。
反觀他們的情感,從電梯初識到酒吧初遇,自始至終都沒有過自我介紹,畢竟此情此景他們是同一類人,也不需要介紹。失眠的夜里一起看費里尼的電影《甜蜜的生活》,一起在床上談論著各自困擾,這種困擾也是導演索菲亞·科波拉自身的真實寫照,“東京是如此令人迷惘、失去方向,身在其中寂寞、孤立。一切都那么瘋狂,折磨著你。”被工作狂丈夫冷落的傷感也是索菲亞在夏洛特身上的投射,《迷失東京》上映后,她也和丈夫宣布離婚。
20歲的無所適從和40歲的中年危機并置演繹,東京街頭布拉德皮特咖啡廣告的錯位感,恰到好處地展現了“美國人在東京”的差異性情境所造成的文化沖突,同影片所要表達的主題——對人類自身存在的質疑,這種困境因處于異鄉而得以激化——絲絲入扣。
在人潮洶涌的東京街頭,夏洛特和哈里斯深情相擁,這段告白沒有儀式,卻顯得尤為沉重,他們是初相識的陌生人,卻也是熟知已久的靈魂伴侶。他們的人生是冗長的記憶與細碎斷裂的情感拼接而成的畫面,在黑暗里安全地寄生,與曖昧無關,與肉體無關,也與他們在東京制造的孤獨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