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姬的“悲與歡”
01
【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與王同筐床,食芻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
麗姬是艾地封疆守土之人的女兒,晉國征伐麗戎時俘獲了她,她當時哭得淚水浸透了衣襟;等她到晉國進入王宮,跟晉侯同睡一床而寵為夫人,吃上美味珍饈,也就后悔當初不該那么傷心地哭泣了。我又怎么知道那些死去的人不會后悔當初的求生呢?
人是最復雜多變的,人的情感就如地籟一般,大風一起,瞬息萬變。多么可笑,之前傷心的麗姬和其后開心的麗姬,難道不是一個人嗎?為什么環境的變化使人產生了如此大的反差,麗姬由悲到喜,仿佛做了一場白日夢,她一定感喟人生之無常。
莊子的描述可謂入骨三分,人心深不可測反復無常,有時候很難搞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到底在做什么?我們真實的自己又是什么?
記得狂人鄒恒甫罵某著名經濟學家為“精神分裂”,既是央行的副行長,又是某股份制銀行的董事,我不知道此君如何能處理好二者的關系。
更為觸及人靈魂的是那句話,“那些死去的人是否也后悔當初貪生怕死”,陰陽兩隔生死對話,何等的駭人魂魄!難道死去的人對這人世毫無留戀之情,難道那個世界就如此美好!
莊子“天籟”的本意是要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教導人們看淡生死,看淡名利,看淡榮辱,追求一種精神的解放和思想的超脫。人要用平常心看待世界,淡定人生,保持真實的自我。莫要心馳神擾悲喜無常,人變成情緒的奴仆而耗盡一生。莊子就是莊子,無愧為“南華真人”,感悟天地之奧妙,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人在夢中,不知其夢!
02
【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后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后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
睡夢里飲酒作樂的人,天亮醒來后很可能痛哭飲泣;睡夢中痛哭飲泣的人,天亮醒來后又可能在歡快地逐圍打獵。正當他在做夢的時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睡夢中還會卜問所做之夢的吉兇,醒來以后方知是在做夢。人在最為清醒的時候方才知道他自身也是一場大夢,而愚昧的人則自以為清醒,好像什么都知曉什么都明了。
莊子用夢境來暗喻人類意念的虛幻,告誡人們莫要執迷于虛幻的世界。悲與喜、得與失、是與非、榮與辱、貧與賤等等這一切,就像夢境與現實,不應該過分爭執與對立,當順其自然淡然處之。
人在夢中,不知其夢,竟然還占卜夢的吉兇,豈不跌入了夢中之夢的深淵。而那些“大覺”之人一定是悟道高人,他們明白這不過是一場大夢。最可悲的是那些自以為清醒,實際上仍然在夢中執迷不悟之人,夢醒時分,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在現實當中,有許多人爭名奪利,爭辯是非,爭執高下,爭強好勝,實際上猶如大夢一場,到頭來“曲終人散皆是夢,繁華落盡一場空”。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03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過去莊周夢見自己變成蝴蝶,欣然自得地飛舞著的一只蝴蝶,感到多么愉快和愜意啊!不知道自己原本是莊周。突然間醒起來,驚惶不定之間方知原來是我莊周。不知是莊周夢中變成蝴蝶呢,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莊周呢?莊周與蝴蝶那必定是有區別的。這就可叫做物、我的交合與變化。
“莊周夢蝶”非常具有浪漫主義色彩,如夢如幻,亦真亦假,頗具美學意味。在睡夢中,人類進入潛意識甚至是無意識狀態,更接近于開篇東郭子綦“忘我”的那種狀態,所呈現出來的景象暫時不受人的主觀意識干擾。
莊子的文學素養是非常高的,但也無法用語言來澄清自己的哲學思想,所以他很巧妙地通過寓言故事來間接闡明。人在清晰之時,很難做到排除一切意念干擾,除非是多年修煉的得道高僧。
莊子要營造一個較為理想的入定環境,在夢中莊子變成了一只蝴蝶,愜意而自在,喻意思想得到徹底解放。醒來后仍然沉浸在夢中,分不清自己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變成了自己,莊子稱之為“物化”。
在這里,蝴蝶代表我所對應的外部世界,“化蝶”象征著“萬物與我為一”,也即《齊物論》之核心要義。莊子認為,生與死、醒與夢,以及一切事物之間的差別都是相對的。
因為它們都是由“道”變化出來的不同物象,所以在根本上是完全一樣的。它們之間的“生死差別、彼我區分”沒有必要去追究,就像沒有必要去搞清楚究竟是莊周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變成了莊周。圣人就是根本取消了萬物之間的差別、對立,而任其自然從而進入“物化”的境界。
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
04
莊子思想之高遠、精神之自由、哲理之深邃,在中國哲學史上樹立起了一座豐碑,而《齊物論》無疑是皇冠上的明珠。《齊物論》的閱讀難度超乎想像,語言晦澀難懂,如果不參照注解幾乎難解其意。即使是解其字面含義,也難以領悟其背后深意。
莊子思想馳騁,思維跳躍,很難把握其思想脈絡,如墜入五里云霧,往往是不知其所云。“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莊子居高山之巔,眾人緣在此山中,對《齊物論》的理解,如盲人摸象只知其一,如管中窺豹僅見一斑。
回顧《齊物論》通篇,以“天籟”叩開了“齊物齊論”的神秘之門,而“吹萬不同”揭示了道生萬物之原理,至此打開了人間思緒萬千的“潘多拉盒子”。莊子是浪漫主義者,也是理想主義者,以自己獨特的視角看待紛繁復雜的世界,尤其是人類變幻莫測的內心世界。“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如陽春白雪,盛大而高潔,難免有曲高和寡之嫌。
現實當中,人們大多無法逃離俗世,人的欲念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正是這樣才有了五彩繽紛的世界。莊子在批評儒家仁義道德之時,自己卻陷入了新的紛爭。
莊子反對是非爭辯,可《齊物論》滿篇都是爭辯說理之言。“大言不辯”總不能一言不發吧,一言不發又如何明白你的道理,如此這般,豈不是掉入自己挖下的陷阱。
當今世界,冷戰結束后并沒有出現一個單極化的世界,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對抗與沖突。西方文明盛極一時,普世價值風靡全球,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文明也并不能說明一切,中華文明正以一種前所未有之勢頭展現自己的魅力。
世界也許就是這樣,“吹萬不同,咸其自取”,求同存異和平共處,這才是莊子《齊物論》所明示的真知灼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