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GM:One more time, one more chance
《你的名字》在日本的上映,又把新海誠刷到了我的首頁和朋友圈。在苦苦等待上映的間隙,我又抽時間把很久以前看過的《秒速五厘米》重溫了一遍。
第一次看的時候抱著許多期待,腦海中又有很多其他動畫電影的思維定式,期待著一個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看完卻覺得有些蒼白。
第二次看的時候已經知道劇情,心平氣和地體會每一幀畫面、每一個分鏡的含義,反而喜歡得不可自拔,主題曲循環了整整一星期。
現在覺得,秒速五厘米,與其說是故事,更像是詩篇。與其說是電影,更像是一個長長的MV(可不是小時代那種)。
詩的好處就是,它的語言是符號化的,它是有很多意象組成的。它很難去說理,卻很容易引起共鳴。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說,比起《秒速五厘米》,他更喜歡《言葉之庭》。我說,《言葉之庭》是個好故事,《秒速五厘米》是首好詩。
它對人物沒有太多的細節設定,你只知道明里喜歡看書,花苗有個姐姐,貴樹沉默寡言。所以,你非常容易代入自己。
這就是為什么有人評價《秒速五厘米》: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看完還是不懂。
《秒速五厘米》的優勢,在于精準地描摹了一種情緒:對遙不可及的某個人的思念。它流動的畫面是一個個暗號,有過類似體會的人才能讀出。
這種思念,對貴樹,對明里,對花苗,都是一樣的。
貴樹和明里說的人很多了,這里我想先說說花苗。
看完秒速五厘米我先去搜了花苗,然后意料之中看到了「花苗小三」這樣的字眼。
即便是對秒速五厘米這樣的獨立動畫,大眾消費者還是習慣于在某個人物上啪嘰貼個「圣母」「高冷」「渣男」之類的標簽,然后拍拍手滿足地走開。這樣的標簽,在花苗身上很不幸是「小三」。
但是走開之前我想攔住這樣的人問一句,你看過秒速五厘米的海報嗎?
秒速五厘米的海報是這樣的:
一個貴樹和明里異地戀的電影,為什么海報卻是貴樹和「小三」?
把花苗貼上「小三」的標簽,不僅是不正確的(貴樹并沒有說過自己有女朋友),而且是將一個飽滿的人物概念化了、扁平化了。
貴樹和花苗的這張海報,精神內核就是秒五的精神內核:距離感。
貴樹離花苗只有幾步之遙,花苗望向月亮。
對于花苗來說,喜歡的男孩子和自己的距離,比起天空更加遙遠。
秒五整個故事的矛盾,就在于人心的距離,和地理的距離,總是不同步的。
新海誠用第一集刻畫地理的距離,第二集刻畫人心的距離,第三集刻畫這兩種距離抗衡的結果。
假如貴樹和明里是在和這種距離抗爭的話,花苗則是在逐漸了解和把握這種距離。而她是很敏感也很聰明的,她的敘述簡直就是秒速五厘米的一個腳注:遠野貴樹看著的,一直都是她的身后某個很遙遠的地方。遠野君的眼里沒有她的存在。
「遠野」在日文中的發音とおの(遠の),是不是也暗示著故事的結局呢?
「目光」看向的方向,也是心之所向。新海誠用「目光」作了另外一個動畫短片的題目《某人的目光》
所以花苗最終也沒有告白。貴樹的目光方向,已經告訴她結果了。
有一段非常觸動我,就是貴樹和花苗一前一后地走著,花苗走在后面,莫名地就哭了。直到她忍不住哭出聲,貴樹才注意到。
有過暗戀經驗的人大概能體會到,暗戀最殘酷的事情,就是兩個人那么走著,距離不長不短,長得無法給你任何鼓舞,短得讓你不舍得放棄希望。
花苗哭起來的時候也意識到了吧,她接近貴樹的時候貴樹從不會躲開,但是也從來沒想過對她打開心扉。
先是貴樹和明里兩個人和距離感抗爭。然后是花苗一個人和距離感抗爭。最后是貴樹一個人放棄了抗爭。
三個人都無比讓人心疼。
接下來說明里和貴樹。
明里和貴樹的人設在秒五里面都較為單薄,故事本身并不能解釋他們堅持了那么多年(初中高中大學到工作)的動機。這點劇情上的缺憾只能用觀眾的想象來填補了。對于有過異地戀經驗的人來說,這點缺陷完全算不上缺陷。
劇情上的簡略讓新海誠能用更多的精力去描述一種狀態:思念遙不可及的一個人的狀態。
想把握這種狀態是什么,甚至都不需要把秒速五厘米看完,只要看電影中隨著主題曲(One More Time, One More Chance)插入的那個官方MV就行了。
我認為,這個MV是整個秒五百分之五十的精髓。
這個MV里面有數個分鏡,都是用「目光」切到下一個畫面的。貴樹眼神一轉,出現的是明里在雪中車站讀書的畫面。花苗目送著貴樹去東京的飛機離開,然后又在種子島海邊看到前來尋找的明里。伏案工作的水野里紗眼神凝聚,下一個畫面就是坐在酒吧里面的貴樹。「目光」的方向,即為思念的人的方向。即便是成人后的遠野貴樹在車站中抬起頭,想起的也是那個雪夜中明里追趕著火車的身影。
將互相思念的幾個人的畫面并列、對比、快速切換。上一個人物的情緒和下一個人物往往是聯系的,但畫面永遠是分開的。唯一的「同框」,是貴樹的目光追逐著兩只飛鳥漸行漸遠。可就連這兩只飛鳥,飛著飛著也只剩了一只。
明里沒有等貴樹嗎?明里等了。實際上,明里只比貴樹早放手了一點點。直到兩個人高中畢業,他們都在期待著對方的信——因為郵政失誤,永遠不會到來的那封信。貴樹飛到了東京,明里飛到了種子島。貴樹沒有找到明里,他在一直找。明里沒有找到貴樹,明里放手了。
東京那么大,貴樹當然可以抱有希望——明里可能只在下一個角落。可對于明里呢?她在那個人待過的地方沒有找到他,接下來應該去哪里找他?
遺憾的是,花苗在海邊看到了明里,卻不知道她就是貴樹一直都在找的那個人。因為貴樹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啊。
如果貴樹告訴了花苗,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但這樣的心情,又怎么可能向第二個人訴說?
《秒速五厘米》,最動人心魄的,最使人念念不忘的,并不是它用的手法多么與眾不同,并不是它的愛情多么催人淚下,而是它的美——它將每個人都可能經歷的倉皇、迷茫,忍耐和難以忍耐,想放棄又不甘放棄,不敢言說的愛、自行消化的痛,等待的焦灼,大城市的孤獨,小地方的思念,漸行漸遠和同床異夢,用詩一般的畫面表達出來了。它講述現實,但那是一個抒情的現實。
有你的記憶,很疼,但是美得讓人不敢忘記。
《秒速五厘米》,就是這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