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紀三十年代有關社會主義計劃經濟的大爭論中,哈耶克對知識的本質有過深刻的闡述。他把知識簡單分為兩類:硬知識和軟知識。硬知識是指能用諸如語言、文字、數字、圖表、公式等方式表達和傳播的知識。此種知識人人都能得到,也可以集中使用,比如牛頓力學、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都是硬知識。軟知識是指沒有辦法用語言、數字、文字、圖表公式等方式表達和傳遞的知識,比如訣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老子講“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即是此意。邁克·博蘭尼將知識分為顯性知識和默性知識(tacit knowledge)【也翻譯為默會知識,波蘭尼的默會認識論】,硬知識就是顯性知識,軟知識就是默性知識。
軟知識的基本特點是沒辦法進行有效傳遞,但它對決策非常重要,特別是對創造性的決策非常重要。邁克·博蘭尼認為,默性知識是所有知識的支配原則,甚至最形式化的與科學化的知識也是無一例外地遵循某種自覺或創造行為,體現的完全是默性知識。比如,牛頓的萬有引力和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都是硬知識,但為什么是牛頓和愛因斯坦,而不是其他人發現了這些硬知識?因為他們具有其他人不具備的默性知識。牛頓是如何發現萬有引力的?愛因斯坦又是如何發現相對論的?我們不知道,他們也沒有辦法給我們講清楚。
企業家和管理者之間有什么差別?簡單說就是他們制定決策所基于的知識不太一樣。企業家決策主要靠軟知識,管理者決策主要靠硬知識。經濟學和大部分管理學里討論的決策都是基于硬知識的決策:給定目標和可選手段,如何選擇特定的手段滿足給定的目標。這跟真正的企業家決策相距甚遠。真正企業家的決策不是來選擇手段滿足給定目標,而是尋找可選擇的目標和手段本身。企業家精神的高低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這些選擇能力的高低。換句話,管理者是使用工具,企業家是創造工具。管理者是實現目標,企業家是創造目標。
從決策的角度講,如果手段和目標是給定的,并且是相同的,那么在同樣的數據下,所有理性人都會做出相同的選擇。就像我們考試,給定條件,每道題目的標準答案只有一個,如果你跟別人給出的答案不一樣,或者是你錯了,或者是別人錯了。但企業家決策時,恰恰是同樣的數據和硬知識,不同人做出選擇完全不一樣,你不能說誰對誰錯,甚至多數人覺得對的,反而是錯的。
為什么?因為企業家決策不僅取決于數據、硬的知識,更依賴于默性知識,個人對市場前景、技術前景和資源可獲得性的想象力、感知、判斷力。而判斷力不是計算出來的。企業家決策類似于科學家的發現,不同于所謂的“科學決策”!
企業家精神是超越數據的。有人認為大數據的出現可能會使計劃經濟重新變得可行,這完全是錯誤的。為什么?硬知識和數據盡管對企業家非常有用,企業家決策時確實也需要數據,但這些數據是誰都可以得到的,真正的企業家精神一定是超越這些知識和數據的,也超越我們現在講的大數據。僅僅基于數據的決策只是科學決策,不是企業家決策。企業家必須看到這些知識和數據背后的、一般人看不到的東西,而且不同企業家看到的東西可能完全不同。
傳統經濟學認為市場的主要功能是配置稀缺資源,假定資源、技術和偏好給定,然后根據目標去選擇手段。實際上,市場真正最重要功能不是配置資源,而是改變資源,用新技術、新產品、新組織形式來改變資源的可用程度,甚至獲得全新的資源。這些改變就是我們講的創新,社會的進步很大程度上是企業家創新帶來的,這種創新不是數據能提供的,包括大數據。
就創新而言,數據能提供的幫助是非常有限的。汽車出現之前有郵政馬車,有關郵政馬車運輸業務的數據無法幫助卡爾·本茨、戴姆勒和邁巴赫去發明汽車,否則,發明汽車的就應該是馬車夫,而不是卡爾·奔茨、戴姆勒和邁巴赫。比爾·蓋茨創造軟件產業,也不是基于已有的計算機數據,否則,創造軟件產業的應該是IBM,不是比爾·蓋茨。同樣,電信數據也不可能告訴馬化騰去創造微信,否則發明微信的就應該是中國移動公司而不是騰訊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