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為一部熱播電視劇的劇情,人們對一種本來很冷僻的職業——管理咨詢顧問產生了很濃的興趣。
在商界,咨詢顧問的形象并不算好,甚至還有不少妖魔化這類人的說法和段子。有人說,所謂咨詢顧問,就是把你的手表騙過來,告訴你現在是幾點鐘,然后向你要咨詢費的人。
還有人說,咨詢顧問就是這樣一種人,他在澳大利亞度假,看到田野里草木吐綠,就給美國的農場主打電話:春天來了,你趕緊播種吧。
可憐他的這位農場主客戶,不請顧問他也知道春天要播種。請這樣的顧問要價不菲不說,如果他真聽了這個顧問的話,一定會賠得血本無歸,因為澳大利亞的春天是九、十月,而北半球這個時候正好是秋收時節,這個時候播種,結果只能是顆粒無收。
這個段子是想說,咨詢顧問不過是些自戀、自以為是到可笑、可怕的妄人。這種人說起話來,表面上持之有據,言之鑿鑿,實際上是以最負責的態度做最不負責任的事。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觀察和思考問題時遵循著一種純然以自我為中心的心智模式而渾然不自知。
以自我為中心地觀察世界、思考問題而且渾然不覺的并非只有被妖魔化的咨詢顧問。甚至可以說,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樣的人。
世界只有一個,世界地圖卻有許多版本——有多少國家就有多少種版本的世界地圖,每一個版本最顯著的標志,就是制作這個版本的國家一定處于地圖的中心。
美國哲學家理查德·羅蒂說,每個人都是種族中心主義者。“種族中心主義”這個詞最早由美國社會學家威廉·薩姆納提出,他在自己的《社會習俗》一書中這樣定義種族中心主義:
認為自身族群是萬物中心,而其他族群附屬于他的族群。
每一個擁有固定習慣的人,都可以算作一個“種族”。這種根深蒂固到日用而不知的世界觀和方法論,牢牢地控制著人的思維和行為,就像腸道桿菌在我們渾然不覺的情況下也影響著我們的偏好,在相當程度上決定著我們的人際關系和交往圈子,讓我們身處不同的“族群”。
麥當勞和肯德基的店內都要開設一個免費的兒童小樂園,目的就要吸引兒童前去玩耍,大量消耗卡路里,然后在店里大量補充卡路里,在補充卡路里的同時,悄悄被植入一種口味。
人的口味在六歲前就基本定型,所以口味要從娃娃抓起,而口味一旦被成功植入,人一輩子將對這些作為這種口味載體的食物不離不棄。
英國有句諺語:“說到口味,無法爭論。”(You can’t argue with taste)意思是說,口味帶有明顯的主觀性,人各是其是,各非其非,所以爭論起來既無結果,也無意義。
但明知爭論無意義,我們還是要爭,至少我們總是抑制不住內心的沖突,以自己的口味為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去評判別人的口味。
在北方人眼里,吃甜豆腐腦和咸粽子的南方人簡直不可思議,說他們是”南蠻“也嫌不解氣。而在南方人眼中,北方人為什么吃咸豆腐腦和甜粽子也讓他們疑惑不解。
早在十八世紀,《格列佛游記》一書就已經描寫過一個相關的故事:兩個國家因為剝雞蛋殼的順序不一致而引發了一場戰爭。一邊主張應該從雞蛋的大頭端開始剝,而另一邊則主張從雞蛋的小頭端開始剝。相持不下,最后大打出手。
由這個故事,有人便引申出了一個“大頭派和小頭派”的理論。這本來是一種玩笑的說法,但是世界上每日每時都爆發著這樣荒誕不經又司空見慣的戰爭。
我記得在BBS盛行的年代,有一對明星夫婦的離婚引起了大家的熱議。
跟帖中七嘴八舌,各抒已見。其中有一個說法是:兩人離婚最根本的原因竟然是擠牙膏的位置不同。一個喜歡從中間擠,一個習慣從后往前擠。長此以往,矛盾激化,結合其他事情上的矛盾,最后導致婚姻關系走向破裂。這聽起來像個笑話,但是我們還真不能像對待笑話一樣對待這種現象。
很多我們認為完全自主做出的決定,都是被一些隱性的價值觀和心智模式所綁架的結果。我們在維護自己的正確性上所投入的資源、消耗的能量、花費的心思之多,遠遠超乎我們的想象。
心理學上有一個概念叫“認知失調”,意指只要個人發現到有兩個認知彼此不能調和一致時,就會感覺到心理沖突。因沖突而引起的緊張不安,轉而形成一種內在動機,促使個人放棄或改變認知之一,而遷就另一認知,藉以消除沖突,恢復調和一致的心態。
反映在我們的日常生活當中,就是一旦做出一個選擇后,哪怕后來知道自己的選擇并不明智,也要想法設法維護自己選擇的正確性。
比如買了一件東西,買完后就有點后悔了,覺得買貴了或者不太實用。但是心里越覺得不安,就越是有維護正確性的沖動。然后拼命的給別人展示這個東西有多好。一旦有個“實在人”道出了我們內心最為芥蒂的地方,我們便會惱羞成怒。
《象與騎象人》一書中寫道:
我們以為一種行為是由一種理論導致的,認為理論在先,行為在后。但現實往往是欲望導致的行為在先,而做出這種行為后,才會有沖動去選擇一個理論來證明自己行為的合理性。
英國哲學家羅素說:“一個哲學家一輩子說出的有新意和有價值的話不過就那么三四句,其他的話語都是在修筑各種各樣的防御工事。”
這句話也很形象的反映了我們的觀點現狀:真正自己認可的觀點往往隱藏在維護自己“正統性”的千軍萬馬之后。
即使面對一個我們內心不太認同的觀點,一旦發現其有益于展現我們的身份地位,或者與自己主張過的某一立場有一定相關性時,我們便會不假思索的去維護和強化這種觀點,并對與其相悖的人和事毫不猶豫的展開抨擊。
以上種種反應和行為,便是人類“領地意識”的體現。
像老虎和獅子這些動物以撒尿宣示領地的方式一樣,人也有各種各樣的方式用以劃定自己的地盤。為什么有的時候,我們不經意間的一句話會惹惱對方,原因或許就是這句話侵犯了對方的意識領地。
所以,在跟人相處的時候,要時刻意識到每個人都是種族中心主義者,每個人都是自帶領地的,無非就是邊界大小和邊界意識清晰或模糊的問題。
公司招聘員工時,更是要注意這一點。傳統的人力資源的關注點往往在對方的技能如何如何上,而忽略了邊界意識這一重要環節。
一旦一個人的邊界意識特別強烈,就會成為我們所說的那種身上有很多小尾巴的人。你一不小心就會踩到他的尾巴,然后就傷害到了他。這種人身上的”痛苦體太“過于肥大,暗傷太多,很多示意友好的動作在他眼中都會成為一種故意傷害。
還有一種人,其邊界意識強烈,而且試圖不斷占領更大地盤的人。這種人在處于職業生涯初期時,還能夠夾著尾巴小心翼翼地做事,甚至可以表現得很好。一旦他獲得自己夢寐以求的權力后,他的邊界意識馬上就會顯露出來。他會瞬間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表現的像個大爺一樣。這樣的人也很難與人形成很好的合作。
前幾天和幾個朋友吃飯時,就說到他們單位的一個年輕人。剛到公司的時候表現的特別順從和謙卑。按照單位的習慣,老人們都叫他“小X”。因為他表現還算出色,所以不久就升了職。有一次,一個同事慣例叫他“小X”時,叫了很多聲他都沒有理會。這位同事跑到他跟前問他怎么不答應時,他淡淡的回應道:“你應該叫我X老師”。
在這種人的人生詞典里,也許只有兩個詞,就是“大爺”和“孫子”。在跟你接觸的一瞬間,他就會判斷出孰高孰低,接著就是固定的角色分配,要不我是大爺,你是孫子,要不我是孫子,你是大爺。
我們在對以上列舉的這些領地意識過強的人“敬而遠之”的同時,也要經常審視自己是否也有反應過度的領地意識。
寸土必爭的”領地意識“,會一步步讓我們陷入自我困禁,讓人自絕于廣闊的世界,甚至還可能讓人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