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 慢
胡州最早出現(xiàn)所謂的“咖啡館”就是東街口天橋邊的“上海西餐廳”,好像是80年代中期。那時那“咖啡”的味道像感冒糖漿,難喝但又讓人好奇;是一種時髦,尤其吸引剛出大學校門的家景無虞的年輕人和文藝青年。
白天也能在那里碰見寫詩的青青,還有其他寫詩作畫的熟人或陌生人。時間改變?nèi)耍麄兊拿\和觀點,容貌和氣質(zhì),惟獨性格變化不大。難免短暫的感慨。上個月碰到返鄉(xiāng)的青青,在一位朋友的住處喝他現(xiàn)煮的咖啡,透過大家的臉龐看到時間快刀手的速度,它到底會把大家變得比現(xiàn)在糟多少?
一次在“上海西餐廳”偶遇青青,你頗為氣盛地談到“德國表現(xiàn)主義詩歌”比“象征派”好,他悶悶地問道:表現(xiàn)主義怎么好的?你回答的酷嗎?當時你旁邊坐著一個女孩。青青只是蹺班的公務員。如果時間看到過那個場面,只希望你證明:那時真的有一群人很年輕,自認為自己很牛逼。
在五四北路的“上島咖啡廣場”里,我告訴了阿梅這件往事。阿梅說:原來你這么老了,震驚啦!我很不舒服,講了半天得到是這樣的反應,倒不如聽了8爺?shù)膭瘢桓娒妗N抑罌]多少女人愛喝咖啡,當阿梅提議來這里時,我還問了“為什么”?“沒有啦,這家上島很久了,大家都知道的,去坐坐嘛。”確實有點年頭了,它成了體育中心一帶最容易被選擇的見面場所,我記得文質(zhì)第一部教育隨筆《唇舌的授權》出版后,就是選在這里舉辦小型的“讀者見面會”。我也是自出校門多少年了,一下子見到那么多老師,當時頗為緊張,心跳得很快:像我這樣的邊緣生,卻成了老師的同道,但我好幾科都沒及格的過去,要坦白嗎?或者要討論嗎,這是誰的錯?
“上島咖啡”加上“廣場”,其用意是讓“咖啡”大眾化,隨意、輕松地享受“咖啡時光”,就像在歐洲?一杯咖啡,一段時間,一個有價,另一個似乎無價,消費者是否因此有了天真的想法:我以可接受的價格,緩緩地游戲了人生中的一段免費的生活,而且,或成了一筆生意,或成了一段艷遇,再怎么不濟,也成了一次海闊天空的閑聊。需要說明的是,如果你想成一次枯坐的寂寞,在這兒,任何一個公共場合都不適合。我們還是要發(fā)聲的,盡情地發(fā)聲,在別人看來這才正常,自己也安心。在這兒,孤獨的人是危險的,——但也只有特男普老大哥會動了不讓他們進公共廁所的念頭。“公共廁所是公共廁所的,不是你們這些外來大小便的人的……”
“那我們是艷遇,還是閑聊?”阿梅問我。
阿梅來自縣城的學校,與8爺互加微信之后,“專程來訪”,并于途中提出要跟我在“上島咖啡廣場”見面。——8爺說:還好你接手,這長相。——“是你寫的一句話震驚了我,你太有思想了。”我的好情緒有點來了,把本來要告訴她這家店是一位在法國學過設計的臺灣人裝修的掌故放在了一邊。
“我寫的什么東西?”
“你寫到‘我們的時代迷上了速度魔鬼,由于這個原因,這個時代也很容易就被忘懷’。太有才了!”
我有必要告訴她真實,免得誤會。“那是一本小說里的,我借用了,我?guī)缀踔v不出自己的話,現(xiàn)成的太多了,就看你想不想的起來。”阿梅露齒一笑。好,就這表情可以給一個高分,但總分還是沒法過關。
幾乎被我看中的小說都或多或少與咖啡或咖啡屋有關:巴爾扎克的《貝姨》(老巴一天要喝多少的咖啡啊);保羅·奧斯特的《幻影書》(孔亞雷整本書在咖啡館里譯的);村上春樹的《怪鳥奇狀錄》(村上開過咖啡屋);法國小說……? 因為安靜和特別的氣氛,咖啡屋里出小說。“我的小說,阿梅老師,會借用你的名字,變成阿梅主要人物,寫在我這部叫《夜 夜 夜又是夜》的小長篇里,我打算在上島咖啡廣場里寫寫看。我不能變成無所事事的人。那種失落的人,厭倦,永遠在尋找他所缺少的行動。”阿梅聽得那樣認真,眨巴眨巴著眼睛,舔了舔嘴唇,滿臉的興奮和期待就像童話里快藏不住秘密的小豬,一轉(zhuǎn)身就對狡猾的同伴說了:雞叔叔把好吃的藏柜子里,它不讓告訴你,但你可別偷吃哦。
阿梅和你還是上床了,在七天旅館,這是后話。你不想多看她的臉,你一抽她的內(nèi)褲邊,給我看看下面。阿梅情不自禁地介紹道:你看吧,它還是長的不錯的哦。你看,我的屁股也是蠻大的。這是后話。
哦耶!雖然此前對見一位陌生女人心存疑慮,談話中又見她幾乎不喝咖啡,稍感不快。不曾想一段時間后催生了你寫小說的念頭,而且也是像那些有來頭的人物一樣“在咖啡館里寫”,這件事即便最終沒做成,想想也夠使人興奮的。
半個小時后,你和阿梅各回各自的家。
更長的時間,那么就近30年后吧,時間也許還能想起這一天,它像蝸牛似地悠閑地爬著,終于爬近,讓人覺得涼涼的,怪怪的,一看,驚叫了起來:
你不是童話中狡猾的同伴嗎,
慢成這樣,你還想偷吃個什么勁。
【選自短故事集《L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