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州東山,有一處鄉間茶寮。
它隱于鄉村的清舍里,近太湖,依樹林,若非機緣巧合,縱來尋訪也難以一遇。
它不甚寬敞,只夠一張素幾,幾個蒲團。不求精致,只是茅屋草舍,清茶素陶。但在這里“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塵夢”。
茶寮主人林瑾洪說:“喝茶,就是一件簡簡單單的事。”
清風為友,明月作伴,一杯清茶,一顆素心,足以慰平生。
院子不大,經過一側小門,往左一拐,便是茶寮。
茅草鋪滿的檐下,布著一盞小燈,一張幾,一泥爐,一茶臺,一木柜,一瓶花,兩杯茶。
坐于茶寮之中,低頭是手上的茶香裊裊,抬頭是小院的草木花石。一排圍籬,圈起一處小小的山林之境。幾處野石,錯落有致,早有苔痕點點。清蕨蒲草,漫生其中,一派野趣天然。
庭前有一棵雞毛楓,晴好的日子,陽光從樹間篩灑而下,宛如點點金光,尤為幽絕。
每個來過的人,都舍不得走。但誰曾想,這間茶寮原來的位置,是院子的正門。
林瑾洪說,因為不喜歡正門對著廳堂,便另開小門,兩扇大門變成一道木墻。又常有朋友往來,漸漸地,這里變成他們喝茶閑談的地方。再漸漸地,常有友人帶著好茶,慕名前來茶寮。
莊子說:“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美。”
去過太多華貴的茶室,一杯一盞,生怕磕了碰了。也參與過不少茶席,規制嚴謹。
但在他們的這間茶寮,喝茶便是喝茶,靜對風月,素心相待。
風雅的生活,常常被認為要有錢有閑才能實現。
于是,常有人問林瑾洪,做一間茶室,要花多少錢?他總是笑笑,花錢不足萬元,心力卻堪堪無價。
每一塊老木頭,都是自己親手尋來。他說要歷過風雨,曬過太陽的。一來是為與老門板的底色契合,二來,木頭常有脾氣,唯有那些歷經歲月磋磨,方能用得長久。
茶寮前方,原本只是一小塊平坦的空地,他便掘土、置石、修整出一方小院。種上四季草木,尋來山上石頭。“石不可以無苔”,便假以時日,慢慢養出苔痕。
一方茶室,往往藏著主人的審美體現與精神向往。而這間茶寮,更是凝聚著林瑾洪夫妻倆對生活的追求。
因為不喜歡朝九晚五,他們從上海辭職。因為喜歡老手藝,走遍大半個中國,尋訪兩百多位手藝人。因為追求手藝的精致,便花了幾年的時間拜師學藝,專注于大漆與竹編。因為在審美上的堅持,他們對待手藝便如履薄冰,不完美不放棄。
已經做了快十年手藝,但瑾洪說:“我們不知道丟了多少東西,不滿意的,便重新再做。有些感覺,也是這兩年才開始慢慢磨出來。”
他們做的器物,亦如他們的人、他們的茶寮,簡單,素雅。
世人常常覺得,“樸素”二字容易,就像什么都沒有,少了就好。但實際上,身處紅塵,誘惑與困惑常存,倘若不能澄心,何以明志?
瑾洪說,他最喜歡在夏日的深夜里,一個人坐在茶寮。
村里人都已安歇,萬籟俱寂。忙了一天,人心靜了,能感知到更深更遠更細微之處的世界。
簌簌作響,是清風踏過草叢的腳步聲。“崗昂崗昂”,是蛤蟆夜晚的歌唱。“吱吱”,是蟬不甘寂寞的陪伴。
風過無痕,裹著附近枇杷林的果香、木香,淡淡飄進手中的茶湯。一輪明月,閑掛枝頭。幾許閑情,存于心頭。
摩挲著自己做的漆藝茶托,他說:“每個手藝及手藝人的根器都不同,有的樂與魚蝦為伍,有的愿同青松作伴。也許有高低,但沒有對錯。青松之上還有月,要謙卑。做手藝,亦是做人。”
其實,做人亦如喝茶,當存一點素心。
喝茶,不過拿起和放下。我們需要的,往往不是昂貴的茶,奢華的室,而是一顆喝茶的心。
就像此刻的鄉間茶寮,不過方寸之地,卻能脫世俗之累,賞四時風月。借由一杯清茶,人歸草木,心素如簡……
物道原創文章,文人空間、澄懷格物授權圖片,未經允許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