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老父親（組詩五首）
吉林／吳冰
之一：想起老父親
一場春雨過后
我又想起遠在鄉下的老父親
年過七旬的老父親
用粗糙的雙手抱著竹掃帚
在院子里打掃
冬天遺留下來的那些往事
門前過往的鄉親
都會親切地
跟父親打聲招呼
父親打開窗戶
讓春風飄進屋子里
讓桃花的芳香在屋子里飛翔
父親
把一粒粒精心挑選的種子
泡進清涼涼的水里
然后，蓋上一塊潔白的布簾
父親
每天都要在太陽升起之前
起床，還沒有來得及洗漱
就急匆匆來到種子跟前
像哺育嬰兒的母親一樣
盯著布簾下面的春天
一天天
發
芽
之二：老屋
其實
老屋已曲背躬身，卻依然
站在雨中，一言不發
老屋很丑陋，老屋很慈祥
從老屋里走出來的人
都相繼蓋起了漂亮的瓦房
或者更漂亮的樓房
在我的周圍
在我居住的這座城市里
到處都是高樓大廈
到處都是從老屋里走出來的人
他們是否也和我一樣
時常想念老屋，就像
想念日漸蒼老的父親
我時常在夢中
撫摸斑駁的墻壁
撫摸土炕上破損的竹席
在老屋的屋檐下，年少的我
曾經一次次凝望著
蔥綠的南山，以及
山那邊的大海
我知道，老屋已經搖搖欲墜
而且，很快就會坍塌成一片廢墟
會有一幢新樓
拔
地
而
起
但我們仍會透過
華麗而堅實的水泥建筑
看到老屋，仍在倔強地
挺
立
之三：春天里的暢想
撫在臉頰的風兒
已經失去了冬日的粗暴
仿佛我童年的鄉下
那只剛睡醒的貓兒
灰頭土臉的我
牽著年邁卻硬朗的祖母
在灑滿陽光的農家院落
喂雞，或者喂鴨
風箏在我的視野之外
從魯迅的文章里
緩緩飛到窗外
連同我逃離貧困的夢想
連同一場小雨過后
樹葉上那枚晶亮的陽光
春天，女兒出生的季節
我滿懷生活的希望
從低矮的土墻草舍
踱步到野草蔓延的田間小路
望著渴望耕耘播種的泥土
我感覺到大地是如此地親切
如同祖母粗糙而皸裂的手掌
如今，我的腳步
已經很少踩在溫熱的泥土上
透過明亮的玻璃窗
也難以望到翠綠的遠山，以及
散發著泥土氣息的裊裊的炊煙
高大的水泥建筑
連同花花綠綠的廣告牌匾
不懷好意地阻止我的視線
企圖蒙蔽我那很少見到綠色的雙眼
我舒展雙臂，穿上那雙
已經多年不穿的布鞋
步行來到郊外，來到
青草剛剛發芽的田間
松軟的泥土在我腳下，我感覺到自己
就像春天里的野草
正在艱難而快樂地
生
長
之四：又到端午
又到端午
我坐在江南的小城
坐在劉永福的故里
懷念漂泊在汨羅江里的英靈
窗外那兩株高大的榕樹
靜止著悶熱的晨風
灰蒙蒙的天空里
飄散著我無邊的思緒
父親在北方一個新興的縣城
穿著環衛工人的制服
清理著現代人沿街丟棄的文明
母親在北方的山村
一邊包著樹葉粽子
一邊念叨著我和弟弟的孩子的乳名
我唯一的弟弟，身材弱小的弟弟
開著那輛破舊的三輪車
拋錨在五十華里以外的山路上
昨夜冷雨敲窗，他倔強的性格
不知是否受了風寒
同在南國的妻子
在百里以外的沿海城市
在鄭和下西洋的出發地
正用電風扇吹出的熱風
排解著野渡橫舟般的孤寂
鄂西北的父母雙親，此刻
是在屋后的山坡上牧羊
還是在門前的小溪邊清洗衣衫
我們的孩子，一對相差八歲的小姐妹
一個在塞北，一個在江南
一個在窗前聆聽著季節的風鈴
一個在書包里藏著透明的秘密
一個向往到南海迎風踏浪
一個盼望回到塞北
在爺爺奶奶的懷抱里品味童年
之五：2005年的冬天
這一年的雪花整整遲到了一個月
孩子們期待的大眼睛
一會兒詢問大人，一會兒詢問天空
我站在一座三層樓的樓下
站在這個冬天的門前
心里的祈禱，與我可愛的孩子們
正好相反
天空暗下來的時候
我衣衫樸素的父親
背著一編織袋的廢品
可以當柴禾燒頂替煤的廢品
步履蹣跚地
從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
慢慢踱回到我身后的，這個三層樓房
然后，我蒼老的父親
如同坐在鄉下的灶堂前
坐在鍋爐填煤口的前面
面容慈祥地向鍋爐里
填著他一點一點拾回的
破碎的木料，廢舊的衣物，以及
他沿街看到或聽到的
令他氣憤的新聞
看著父親含笑的滿是皺紋的臉
我的淚花就禁不住在眼眶里閃動……
父親爽朗地說
這些東西比煤好燒，而且火苗旺盛
水熱得也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