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美男子,這個名字,是我自己起的。聽說人類世界是看臉的,長得好看就有好多人喜歡,愿意為ta花錢,可以吃穿不愁。男跟我的性別沒關系,因為我也不知道我是男是女,只是給我投食的大多是女性朋友。所以我給自己起了這個名字,畢竟摸清金主的喜好才能做一個稱職的標題黨。哪怕只是想沾點運氣呢。?
我已經出生四個月了,今天是生日。
為什么是生日?
死掉的日子叫死期,那活著的日子不都叫生日么。
我晚上在綠化帶的樹叢里看星星,傍晚人群走出那些水泥箱子走來走去的時候,去尋找那些看起來就愛心泛濫的,愿意為我可憐的樣子買單的人類。通常只要我目光鎖定TA,跟著TA走幾步,TA就會給我食物。當然“通常”其實是個很低的概率。
可能因為個子太小,不在他們視線范圍內,可能是因為不知道什么時候弄斷了肩胛骨,讓我走起路來有點慢,跟不上TA們。
這幾天長沙太熱了。即便傍晚出來,躺在水泥地上也覺得自己會被燙熟。但沒辦法,我長了一身黑毛,躺在綠化帶像一坨泥巴,根本沒人能看見我,那我還吃個屁。
我知道站起來傳熱面積小一些會要涼快一點,但是,你瞎了么,我剛剛說過,肩胛骨骨折了,兩步一歇已經很牛逼了,你折一個站給我看看。直立行走的物種不算啊。
今天下午碰到個奇怪的家伙,我并沒有看她,好吧我掃了一眼,但一看她就是個窮光蛋,身上肯定也沒什么吃的,所以我很快就移開了視線。我怕多看她兩眼,她會被我迷倒,跑過來蹂躪可愛的我。
說起這個,真是讓我頭疼的一件事。這個小區小孩特別多,他們很喜歡來找我玩,雖然經常會不注意踩我一下,或者拽我尾巴弄疼我,再或者把抱起來抱不穩摔下去。
我不想跟他們玩,但他們總有辦法抓住我,可能是因為我動作緩慢。
疼了可以反擊?別開玩笑了,你當我傻啊,如果我表現出哪怕一絲的攻擊性,早就已經過不了生日了好么。以前還可以跑,現在跑不動了只能忍了。畢竟我要活下去,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要活著,但就是想要活著。
那個奇怪的人類走到我身邊蹲下來。
我想,也許我判斷錯了,她有吃的,而且打算給我吃。
所以我迅速調整好狀態,睜大眼讓自己看來無辜一些,忍著肩膀不得勁兒的感覺站起來接近她。
然后她跟我說了一句人類語言,剛巧我聽得懂,她說:“我沒有吃的。”
神經病!!!你沒吃的跑過來干嘛,玩我嗎?
我應該相信自己的直覺,這種一臉油膩的防曬霜兩個浮腫的大眼袋的,一看就不是過的多好的人,兩個字兒,屌絲!
連自己都養不活吧。我居然因為她衣服上有海貨的腥味,以為她是身上有小魚干的大款。
可能是菜市場水產鋪里的打工小妹,或者是水產鋪隔壁家的打工小妹吧,愛誰誰吧,反正跟我沒關系。
我從白花力氣沮喪中走出來開始反思自己的判斷方式,氣味不應該是唯一準則,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啊。
旁邊來了一對可愛的女生,她們拿著我想喝的水,想吃的食物。
你問我什么是想吃的食物?
可以吃的就是想吃的食物啊。
她們注意到了我,哈哈,是個好信號。
我重新振作起來,撐起自己有點打晃的身體,睜著我迷人的大眼睛,向她們走過去。
果然,果然,果然!她們停下來了,拿出了一個白白嫩嫩的大饅頭!哇!還幫我撕開了一袋肉干,今天運氣真是好。
我吃掉她們給我的食物,嗯,飽飽的。
她們伸手摸我的頭,說:“啊,真可愛。”嗯,看在食物的份上,讓你摸一下。
那個奇怪的神經病又出現了,拿了一袋面包一瓶水,站在她們身后,說:“它是個瘸子。”
我又聽懂了,真是刺耳啊,瘸子。but,事實就是事實,我無法因為我可憐的自尊心否認它。
靠近那兩個女孩子,蹭了一下她們的腿,我不是在揩油,只是表示下感謝。
當然,如果她們愿意帶我回家……
還是算了吧,誰愿意養一只斷腿的野貓。
等等,我可是“美男子”!這片地的老炮。誰要當一只家養貓?我!不!屑!
她們往后退了一步,我好像嚇到她們了。誒,臉上有點掛不住啊。
謝謝你們的食物,有緣再見吧。
(二)
今天并不是個好日子,從今天早上太陽把我曬醒的那一刻我就應該知道。
剛剛那個奇怪的神經病又出現了,她打著手機電筒在小區綠化帶東照照西照照。
我在想她是不是把食物弄丟了,嗯希望她找不到。那我夜深人靜的時候,在她找過的地方再找一遍,說不定能撿個漏。
哎,好痛,是哪個熊孩子扯著我的尾巴把我拖著走?!
如果不是沒有力氣,如果不是怕他媽媽殺了我,如果不是想要跟明天的太陽打個招呼,如果不是,如果…… 我一定會撓他手。
如果,就代表只是想想而已。
忍忍吧,忍一忍,就過去了。
說不定,明天這個熊孩子還會給我帶他吃剩下的零食呢?想想美好的事情,就能撐過去去了。
“小朋友,這只貓瘸了,可以讓我帶它去診所么?” 那個奇怪的神經病手里的電筒晃到了我的眼睛。
熊孩子乖巧無比的說,“阿姨,它是你的貓么?”
“不是。”
“你要養它么?”
難道……?我抬頭看著她。
“不養。”
切,真可笑,誰要一個窮光蛋養啊!
穿著一身廉價的衣服,用廉價防曬霜,身上散發著廉價洗發水和鹽腥混雜的味道,過成這樣有什么資格養其他生物?
“我想帶它去診所看看,它可能骨折了。”
“那治好之后能帶它來跟我們玩么?”
什么?_?熊孩子你就打算這么把我交給她么?
這個奇怪的神經病!?她又不打算養我!!
她說什么你就信,萬一她是丟了食物想把我抓回去燉了吃呢?好歹,我給你欺負了這么久,我死了誰還能任你捏扁搓圓?!你要想清楚啊!!
“我盡量。”
聽見沒?!聽見沒?!
這就是回不來的信號,人類語言我是聽得懂的!
絕對!不能!把我!交……
“嗯!阿姨,早點治好它哦!”
給她……
熊孩子把我抱起來遞給她。
這個奇怪的神經病捏著我后頸把提我起來,放進了一個紙袋子。
我不能死,我還要吃好多好吃的食物,我還要在深夜巡視我的領土,我還要跟小區外面土地廟的土地爺嘮嗑,我不能成為這個神經病的腹中餐。
我用了我全身的力氣跳起來,好可惜只有上半身出了袋子,整個掛在袋子上,又被抓住拖進去。
這一刻我還蠻絕望的,我覺得,我可能真的沒辦法再跟明天的太陽打招呼了。可能真的,再也沒有辦法,吃到路過的人給我的食物。
也許,
也許死掉也無所謂吧,死掉就不會疼了,死掉就不會餓了。
她吃了我,那這個世上,也會少一個生靈,在忍受餓肚子的感覺了。
餓真的是,太難以忍受了。
我也算是,為這個世界做了一點貢獻了。
(三)
那個奇怪的神經病帶我上了一輛車,她一只手提著袋子,一只一直手捏著我的頸子不讓我亂動。
為什么要上車?也許是帶我到其他地方宰殺吧。
有什么關系呢?反正也是死。
一路上她都在跟司機愉快的交談。過了一小會她捏著我的手就開始發抖了。用力過度了吧?報應那!吃我是要付出代價的!
路上司機提前結束行程,讓她評價五星。
然后大倒苦水,說上次碰到一個女客人,說好給好評,結果一下車就給了個一星,原因是有一腳剎車踩的太急,嚇到她了。
還有一次,乘客在禁右拐的路上強行要求右拐,被拒絕后罵人罵的可難聽了,還不下車。
還有一次,一個客人因為他沒有搶黃燈沖過去,認為他是故意拖延時間為了多收費,給了個一星。
哈哈,看看吧,就說人看多了眼睛毒,天天開車拉客,看人看的蠻準吶。
這個神經病果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下了車,我就聞到一股狗的味道。
忽然,探出頭就看見一個可愛的小胖妞,牽著一金色的大黃狗。
大黃狗友好的湊過來想跟我打招呼,這個奇怪的神經病卻一下子把我提老高。
嘖,不讓我交朋友,是怕我絕地反擊么。
"你還怕狗啊?"小胖妞眨巴著眼睛問神經病。
"這是流浪貓,我怕它有病給你狗染上。"
小胖妞驚訝的瞪圓眼睛,倒吸一口涼氣,拖著她的大黃狗離我遠遠的站著。
哎,大黃狗真好,一看就知道,那個小胖妞對它很好,要是我也能……
想什么呢!
"您好,請問是醫生么?"
"啊,你就是剛剛打電話那個人吧?"
"是的。"
"帶進來看看吧。"
我被帶著一次性手套的醫生抱出來,放在一個鋪著像尿布一樣的墊子的臺子上。
"我把狗狗給我媽媽了,我可以看看這只貓么?"
看吧,本美男子的魅力無人可擋。
"這個貓腿沒有骨折啊。"
"可它是瘸的啊。"
誰特么瘸了,神經病。
"嗯,來走兩步。"
我被醫生抱起來站立看了一下,然后他摸著我的左前腿。
"啊,在肩部,骨頭是錯位的,已經長骨架了。"
"嗯,所以要怎么治療啊。"
"那個得做手術。"
"要多少錢啊?"
甭管多少錢了,反正你都付不起。
"四千到五千吧。"
"不做手術它會死么?我看它像隨時都會死的樣子。"
看吧,我就知道她付不起。
"只要有食物,就不會的,你可以自己養著它啊。"
嗯……
"我不養,嗯,有動物救助站什么的么?"
切……誰要她養啊,一個看起來就窮還營養不良的蠢貨。
動物救助站是什么鬼?
"恕我直言,這樣的動物太多了,救助站根本管不過來。我先出去一下。”
有人來領自己的寵物回家,醫生出去了。
那個愚蠢的神經病在看我。
看我干嘛?又不是我讓你帶我來的。
我瞇眼鄙視她。
“你在鄙視我么?”
是的我在鄙視你。
"為什么瞇眼啊,突然這么傲嬌好不習慣。"
因為我在鄙視你啊蠢貨。
喂,快帶我回去吧,我知道你付不起,何必在這丟人呢?
"你也覺得很丟人吧,其實我也覺得誒。待會醫生來,我再問問他吧。”
有什么好問的,反正問一百次你還是付不起。
算了,干脆閉上眼睛,眼不見心不煩。
消毒水味道突然濃郁起來,我知道醫生進來了。
“額,醫生您好,我想問一下,可以找人收養它么?”
“嗯,它目前的狀況,應該很難吧。”
畢竟是一只殘疾流浪貓,我知道。
所以,蠢貨,帶我回去吧,我知道我自己的狀況,我知道你們人類的愛好,好看,你明白么?健康,你知道么?
人類養寵物是為了陪伴自己為自己舒緩壓力,而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這是連我都懂的事情。你還要丟人現眼到什么時候。
我們回去吧,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你把我放回去,讓我繼續過自己的生活。要實在過意不去,偶爾你想起來,給我一點吃的。
或者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本來你也不欠我什么,不是么……
(四)
“我可以分期付款么?”
居然說得出來這種話,我突然覺得,跟她待在一起好丟人啊……
我看醫生也有點哭笑不得。
這和耍流氓有什么區別。
“我,剛工作,都還沒拿到第一筆工資,說實話養活自己都還蠻困難的,而且本來工資也不高,您看能不能分期付款。希望您能幫幫它,順便,幫它找個好人家。”
“哎,這樣吧,我看你也確實是……你就把耗材費出了,出一千塊,其他的都由我們醫院來付,我們也算是為救助小動物出一份力了,你看行不?”
“行,但是,我能等到發工資了再給您么,我現在沒有一千塊。”
呵呵,看來這個蠢貨還真是奔著耍流氓來的。
“可以啊,這個無所謂的。”
所以……這是要送我去挨刀了??
喂,蠢貨,我不要做手術,你是神經病么?刀劃不疼么?誰允許替我做決定了!!
我瞪大眼睛表達我的抗議,可是沒有用,那個蠢貨沖著我眉開眼笑的傻樂,還沖我說白白。
算了,跟這種奇怪的神經病計較什么,反正她不會懂,我憂傷的趴下來,閉眼不想看她。
也許,她拿錢來的時候我不清醒呢,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了呢。
我努力抬頭再看她一眼,好累啊,說不定,以后,真的見不到了呢。
我是不會想你的,愚蠢的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