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畢竟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是什么概念?一顆小苗能長成大樹,一個嬰兒能長成快小學畢業的大孩子。
有的還能看出十年前的印記。有的已經完全看不到了。我想說的是,十年是一個很長的時間段。長到足以使一個人忘記另一個人的長相。
就像我現在一直想不起瘋子的長相一樣。我透過十年的塵埃去看他,除了紅棕色不太短的頭發在我的記憶里閃耀外,他的五官已經隱沒在昔日時光里,被掩埋的徹徹底底。
但是,他被幾個jing棍輪番捶打的樣子肯定是個搶眼的鏡頭,你會看到他又是抱頭又是護屁股像一個表演滑稽舞的嬉皮士。
誰會同情他。他就是活該。沒把他狗日的槍斃了還算他命大。你說被拆遷的那家拿不到拆遷費關他屁事啊,噢,他是為了人家向大人物告狀,然后從人家那里領一筆酬謝費去給他得了絕癥的老子治?。壳?,這都什么呀,說得他好像是正常人嘛,還是個孝子!他那老子年輕時候要不是吃喝嫖賭無節操無節制能落下這絕癥的根子嘛!再說了,不是他那該死的老子常常酒后暴打自己老婆,老婆能跟街上一個啟刀磨剪子的男人跑了嘛,不然,從小安靜聽話的他能突然變成大家眼里的瘋子嘛,肯定不會!你見過哪個有媽的孩子會整天在外面晃悠,頭發染得跟野雞一樣,像一個流浪漢一個真正的瘋子一樣在街上四處游蕩嘛?你說大人物來調研,他撲的跟山雞一樣瞎起什么哄啊,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放現在,沒準兒那家伙還火了,新一代網紅啊。
不可思議。真是不可思議。從來都有拆遷戶親自維權的事情,或找座高樓打個橫幅做出要跳的樣子,拿著毒藥找知名媒體單位做出要服毒的樣子,或者干脆往政府門前一坐,自然有公務人員接待處理。哪里有找個瘋子幫自己冒險伸冤的,只能說明這拆遷戶是個慫包,做的這叫個屁事,自己不敢出頭,那就乖乖的,別惹事,人生在世,哪有不受委屈的。
你說的可能也對。這年頭,啥事都有,啥人都有,唉,也不奇怪。就拿我來說,我也不知道怎么會想起那個瘋子。既然想起他,卻又想不起他的身體輪廓,高矮胖瘦一概沒有印象。我確信,這個人物不是虛構的,不是在夢中出現的。
我之所以想不起來他的樣子,也有可能是別人給我講述他的事情的。你知道,從別人嘴里聽來的故事,一般不會太詳細,只是囫圇大概,可有一點,你必須相信,他絕對是現實中存在的。
不管怎么說,瘋子是挨了一頓揍被塞進警車,大人物調研中的小插曲就這樣結束了。大人物走后,小城恢復了以往的寧靜,人們各忙各的事情。
上班。下班。打麻將。女人們扎堆打毛衣互相訴說夾雜咒罵婆婆的不是談論自己家的男人小孩夢想著有朝一日發財了揚眉吐氣。男人們抽煙喝酒吃烤肉在夜市上談論別人家的女人講著黃色段子懷著下流心思做著想入非非的夢。
生活原本就是這樣,總有回歸平靜的時候。沒有人會永遠注意一件事情,也沒有人會留意不相干的人何去何從。
下著大雪的那天,我在樓下包子店里吃包子。電視機里正播放小城新聞,節目主持人面無表情報道:經過公安干警連續幾天的奮戰,昨日,震驚小城的果園殺人案終于告破。據悉,殺人嫌疑犯在逃跑過程中墜入土壕摔死。
賣包子的嫂子說,殺人犯就是那個瘋子,娃挺可憐的。本來精神就有問題,因大人物的那個事被抓,放出來后神經病就更嚴重了,看著瘋瘋癲癲,你想,家里是那個樣子,誰管他呀,聽說跑到果園里,餓得不行,就在人家地頭的蘋果堆里拿了兩個蘋果吃,結果讓人發現了,唉,其實你說蘋果能值多少錢,看果子的人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眼看著快臘月快過年的,果子沒賣出去,一大家子這年都難過了,心里又著急有窩火的,又碰上個瘋子,就追上去打,結果被瘋子拿起路邊磚塊一下子就拍腦袋上了,拍了好幾下呢,地里的其他人聽見動靜,跑過來看時,瘋子就跑了,他們說瘋子跑的快得很,跑出果園的路盡頭時,一腳踏進土壕里,窩死到壕里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