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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那時正臨近春天,冬季的嚴寒雖然尚未退去,但是自然界的生命已經蠢蠢欲動,做好了迎接太陽的準備。她去世的消息就是在那個季節里一個風很大的日子里傳過來的。他將這個消息告訴我時,夾雜著白絲的頭發被風吹的十分凌亂,眼神彌漫,我從他平靜的話語里感受到了他深深的不舍,這讓我很驚訝。
? ? ? ? 去世的人是他的姑姑,他們的關系并不比這個稱謂更親密。聽其他人說,他曾經因為迫于生計上其姑姑家借錢,結果被其姑父嚴詞拒絕并奚落了一番,在那個男子當家的家庭,她的姑姑愛莫能助。最終他離開了她家,來往的便少了。如今,她去世了,而他卻并不是我認為的平靜如水的樣子。
? ? ? ? 接到消息后,他便立即去買了花圈和火紙,然后停了生意,帶著我迅速趕至其姑姑家。他的姑姑,我的姑奶奶,我并不陌生。兩個月前,姑爺過六十大壽,他帶著我來祝賀時,姑奶奶瘦小但矍鑠的身影忙前忙后,招呼客人、準備飯菜,一切都被她張羅的井井有條。除了頭發少了一些,白了一些,雙手嶙峋了一些,她似乎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那么勤勞、忙碌。僅僅過了兩個月,六十多天而已,她便走了。
? ? ? ? 臨近姑奶奶家,有一段山路,這里的風比之公路多了些狂野和不羈。為了避免花圈被吹壞,他小心翼翼的將打開的花圈重新折疊、收攏。在背風處,又慢慢的將其打開,輕輕地舉著,繞過伸展而來的枝椏和雜樹干。到達姑奶奶家時,天已經黑了半邊。將花圈在場院擺好后,他便擠過堆積在堂屋門前聊天的人群,跪下、燒紙、扣頭。
? ? ? ? 他許久沒有出來。我不打算進去,我不愿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他在我的世界里,從來都是遇風烈如風,遇雨冷如雨。我想他需要空間,于是我不再看他,而是觀察起了其他人。姑爺一臉平靜的坐在旁邊抽煙。姑奶奶的大兒子正高興地招呼客人,二兒子坐在一個年輕媳婦兒旁,在架起的昏黃的燈光的照射下,我看不清他的臉,可是從他周圍空氣的跳躍中,我知道他在笑。我別過臉去,望向廚房,發現一張憂戚的臉在或笑或鬧的人群中如此顯著,我記得她,她是姑奶奶的女兒,那個在姑爺壽宴上與姑奶奶一起在廚房忙碌的人。現在,她仍在廚房里忙碌,一會兒向爐火里添柴,一會兒又在廚房里擇菜。廚房前面靠近場院入口的地方搭了一個戲臺,工作人員在臺上準備著。不一會兒,工作人員著好戲妝唱了起來,嗑著瓜子的、聊天說笑的、玩手機游戲的,漸漸向戲臺這邊涌來,像看一場熱鬧的演出一樣目不轉睛。唱完一段,有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評論好壞的,也有十分不屑失望離去的。
? ? ? ? 天全黑的時候,主人家招呼著客人吃飯,場院里擺滿了桌子、凳子。他被招呼著,退出了堂屋,默默地坐在了一個角落里,我坐在他旁邊,故意不去看他。可是不得不注意他,因為他頻頻端起酒杯喝酒。我知道他酒量不好,且年紀大了,不能多喝,可是我卻坐在原地,沒有阻止他。我知道在這樣的一個夜晚,在這樣的一個場合,我的阻止和勸說不會起任何作用。姑爺坐在他的對面,他突然放下酒杯,語調憂傷而又惋惜地說:“不應該那么早就讓她放棄治療,她有那么多孩子,應該盡力給她治病。她活著的時候,為兒女做牛做馬,操勞一生,病了你們卻不堅持到最后就讓她離開醫院。”話語里蘊藏著憤怒。“沒有希望了,再治下去有什么用呢?是她要出院的!”姑爺十分生氣的回道。“年紀那么大了,讓她少干點農活也好啊!”他不顧同席其他人的勸阻,繼續說道。“她自己要干,誰也沒逼她。”“自己要干?還不都是為了孩子。可到頭來······”接下來的話被同席其他人打斷,“讓她休息她也閑不住的。”其他人勸說道,升起的火藥味慢慢彌散。他再次端起了酒杯,沒有再說話。
? ? ? ? 酒席撤去后,該散的都散了,該休息的也都找地方休息去了。別人讓他去休息,而他遲遲不肯離去,堅持留在堂屋守夜。我走的時候,看著他在堂屋的背影,孤寂空蕩,一種深深地憂傷打濕了他周圍的空氣,無聲而靜謐。我和其他人休息去了,在其他人的閑談中,我隱隱知道了一些細節,姑奶奶因勞累過度突發腦溢血,住院幾天后雖然氣息尚存,卻放棄了治療,出院回了家,沒過多久便去世了。住院期間他去看望,正趕上他們為她辦出院,他大力阻攔可卻被別人說成是多管閑事······話語仍在繼續,我的耳朵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堵住,眼睛濕潤起來。我好像看到了他在醫院紅著眼眶極力勸阻的模樣,以及勸阻不成后心痛不已的面龐。
? ? ? ? 我躺在床上,始終無法入睡。眼前總是閃現著姑爺大壽時,姑奶奶忙碌的身影,漸漸地,身影模糊起來,變成了他,養育我二十幾年,黑絲變白發的他,何嘗不是勞碌一生,付出不止呢!如今,他已年過五旬,可是每次當我勸他放緩腳步,不要再那么拼命時,他卻總是寵溺的笑笑:“能為你們多做點就多做點,減少一下你們的負擔,反正我也閑不住。”? ? 生命流轉,真愛不息。明知道生命有盡頭,然而未到歸期,他們的付出便始終不會終止,這就是他,是千千萬萬默默付出、不計回報的我們每一個人的父母。他們如此不同,談吐、性格千差萬別,然而他們卻又如此相同,為兒為女,無怨無悔。
? ? ? ? 不知何時,我沉沉睡去,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中的我,繼承了他寬廣的心胸,勤勞的雙手,在人生的路上耕耘,不息不止。死亡會帶走人們的身軀,可是記憶啊,卻從來沒有將誰真正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