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

? “無憂,你下來!”

? “無憂,別胡鬧!”

? 五月初五的好日子,日光融融,晴空萬里,新皇登基。

? 荀禛系上黃袍的帶子,輕抖袍角,再無需其他修飾,他只消立在那兒,便使人感到天威不可冒犯,柏無憂輕笑著舉起一頂玉冠,親手為他戴上,笑道:“這么正經地穿起衣服來,倒不習慣了。陛下今日可是要好好地論功行賞,與眾功臣暢飲一番?”

? “天下已定,那些穿布衣飲泉水,血流成河的日子永遠不會再來。”

? 荀禛拉著柏無憂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說:“無憂,朕答應過你,天下安定之時,朕要你做朕唯一的皇后,除此之外,你的哥哥昱川,他輔佐朕登基有功,朕要許他金銀珠寶,良田千畝,朕要給他大將軍之位,許他軍權兵馬......”

? “阿禛!”柏無憂細細地替荀禛整理禮服,心中涌起無數憂慮,卻只是一閃而過,又笑道:“請陛下不要給哥哥太高的職位,柏家為陛下盡忠都是應該的,何況......我已身為中宮,陛下如此,恐怕外頭流言四起,說外戚專權。”

? 荀禛大笑,忽地就從背后抱住柏無憂,向她耳語:“外頭是外頭,流言亦是流言。那些人說外戚專權?他們還說我是因為柏家才立你為后呢,他們懂什么!無憂,朕是愛屋及烏,因為有你,朕愿意給你哥哥那樣的職位,也的確因為昱川擅于帶兵打仗,實屬奇才。”

? “陛下......有人在呢,”柏無憂淺淺地一笑,默默地想要掙開他,誰知荀禛長臂越收越緊,說:“沒人的時候叫我阿禛。無憂,朕深愛你,賞識你哥哥,這有何不可?”

? “阿禛如此信任無憂,”柏無憂俏皮地一點荀禛的鼻頭,“那么只管賞賜哥哥,無憂敢替哥哥擔保,柏家世代為荀家的江山盡忠職守,絕無二心!”

? 荀禛也刮了刮她的鼻頭,笑道:“這樣的事不用你來費心。”

? “啟稟陛下,無神子前來祝賀陛下登基,人已在外面候著了。”

? 荀禛一聽又驚又喜,忙說:“難得他老人家肯賞臉,快請快請!”

? 柏無憂想來想去無果,竟不知來者何人,把荀禛棱角分明的臉興奮得幾乎走了樣,然而荀禛還在故意地賣關子,柏無憂嗔了他一眼,問:“究竟是何方神圣?得陛下如此看重。”

? 荀禛得意道:“你還記得當年咱們揭竿起義,萬般艱難之時?正是這老神仙為我占卜一卦,說紫氣聚齊,帝業必成,如今可不是應驗了!朕要找他給你也占卜一卦,他卻四海云游去了,哪知今日得以相逢!”

? “陛下信這個?”柏無憂搖搖頭,眉頭輕皺,說:“這些人嘴里難有好話,故弄玄虛,一時半會又難以反駁,聽了白白生氣,我看還是算了的好。”

? 荀禛笑道:“此言差矣,正因他說的都是好話,朕才要叫他來給你瞧瞧。無憂,朕說過,朕要許你一世無憂,所以你先聽一聽無神子有什么好話。”

? 正說著,無神子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過來,見到荀禛并不行禮,只是一味打量站在后頭的柏無憂,荀禛便牽著她的手拉至跟前,向無神子介紹,“這是朕的中宮皇......”

? “草民見過皇后娘娘。”無神子出言打斷荀禛,然而也沒行禮,柏無憂想他是江湖奇人,并不計較,笑著問候道:“老神仙身上可好?”

? 無神子擺擺手,捋著花白胡須,笑說:“兩年之前曾為陛下卜卦,料想陛下登基,必得再尋草民進宮卜卦,晚來不如早來,所以草民不請自來,斗膽也為皇后娘娘占卜一卦。”

? 柏無憂看了看荀禛,不以為意地攤開雙手,給那老頭兒細看一番,笑問:“老神仙可看出無憂的命和運了?”

? 無神子眼里一亮,對荀禛笑道:“原來皇后娘娘閨名無憂,好名好姓!草民斗膽,送皇后娘娘兩句真言,切記切記!”

? “萬千寵愛集于身,”

? 荀禛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握住柏無憂的手,捏了捏道:“瞧,我說什么來著?”

? 柏無憂松了一口氣,對無神子笑道:“借老神仙吉言。”

? 無神子搖了搖頭,繼續道:“百般熬煎自在心。”說罷大搖大擺地走了,留下柏無憂與荀禛面面相覷。

? 過了好一陣,荀禛訕笑道:“別理那老東西說的!有朕在,朕倒要看看這宮里,有誰敢叫你熬煎的!”

? 后宮無妃,乃中宮妒忌之故,中宮失德,蠱惑圣心,恐為妖后之故。

? 荀禛答應柏無憂此生只娶一人,后宮宮女無數,唯中宮獨尊,以致群臣反對,上疏荀禛,后宮不可無妃,中宮不可妒忌,否則妖后惑國,論律當斬。

? 荀禛氣得貶了好幾位肱股之臣,夜里到柏無憂宮中歇息,無人處不停地給她賠不是,說:“是朕不好,朕該叫這幫老家伙告老還鄉,省得一堆廢話,竟說無憂是什么妖后?無稽之談!可叫你心里不舒服了。”

? 柏無憂笑意盈盈地看著荀禛,說:“這難道就是老神仙所言熬煎?無憂深知阿禛心里有我,又何須在意外界誹謗。”

? 荀禛孩子氣地對天發誓:“無憂放心!朕明天就想法子叫他們閉嘴,朕命令他們......”

? “阿禛!”柏無憂倚在荀禛懷里,撥弄著他的衣服扣子,說:“你這樣做,只會叫朝臣們更加誤會,無憂當不起這妖后的虛名,阿禛可以納幾位高官家的小姐為妃,籠絡人心要緊。這天下來之不易,無憂更不能做了阿禛的絆腳石。”

? 荀禛臉上全無笑意,說:“朕的無憂這么大方?你們兄妹兩個倒是絕了,柏昱川昨日在朝上也勸朕納妃,朕當面斥責了他。”

? 柏無憂笑道:“這正是該由哥哥說的話。雖然父親早逝,如今哥哥得力,多少人怕著柏家的勢力,哥哥不主動說納妃,誰還敢明說?只會暗地里怪罪無憂,無憂越發受不起了。”

? “朕一言九鼎......”

? “阿禛可以隨便給她們些名分,”柏無憂認真地看著荀禛,忍著笑正色道:“把她們供養起來,嗯,一品妃,皇貴妃?什么位分都好,姑且堵了臣民們的嘴,也免得壞了陛下的一世英名。”

? 荀禛不為所動,柏無憂扯著他的袖口,撒嬌道:“阿禛的愛要緊,阿禛的名聲也要緊。就當是我求阿禛,選些高官家的小姐放進后宮充數吧。”

? 荀禛乜斜著眼睛看她,說:“無憂可別后悔,當心那些女人心機重,氣得無憂哭鼻子我可不管。”

? “好啊阿禛!”柏無憂一面撓他的癢癢,一面佯怒道:“誰說要保我一世無憂,她們氣我,我就向你告狀,你敢不幫我?”

? 荀禛喘笑著東躲西藏,一面告饒道:“怎能不幫你?無憂看誰不順眼,只管害她去,朕要是眉頭皺一下,就白愛了無憂這些年!”

? “阿禛,我一直都明白。”

? 荀禛耽擱了半月之久,無數美女才女過眼,無數官員舉薦進言,好歹只選了一位蕭家的小姐入宮,依柏無憂之想,冊封蕭氏去錦為一品賢妃,朝中上下無不贊揚,紛紛贊圣上英明,中宮有容。

? 蕭去錦入宮一個月,日日到柏無憂宮中晨昏定省,服侍梳頭上妝,無不盡心勤謹,人又溫和寡言,嫻靜有禮,柏無憂心里喜歡,常常叫她陪著到花園里,或散步或下棋,兩個人情同姐妹,無話不談。

? 柏無憂心想,無神子的話不可不信,若有朝一日阿禛看上了去錦,寵她愛她,那么她的余生大約就是吃吃小醋,爭爭風頭,何況去錦是這么好的一個人,所謂熬煎也不過如此。

? 荀禛每隔五日到蕭去錦宮中“例行公事”,回來總是無比歉疚,緊張兮兮地對著柏無憂,柏無憂反而勸他說:“去錦當真是個好妹妹,哪里像咱們想的有心機呢?陛下實在是多慮了。”

? 荀禛笑了笑,說:“只要你喜歡,你高興,多和蕭賢妃來往來往,也無妨,只是不必同她深交。無憂你記住,無論何時何地,朕的心始終都向著你的。”

? 柏無憂點點頭,明眸善睞,梨渦淺笑,說:“無憂上輩子行善積德,今生能擁有此等福氣。”

? 聽了這樣的話,荀禛才能勉強放心,還是不想讓蕭去錦與柏無憂過多來往,說來也巧,蕭去錦也每每向柏無憂請罪,說:“姐姐為了陛下的名聲,實在受委屈,去錦腆居高位,享受陛下的恩賜,于心有愧。”

? 柏無憂心生疑惑,便問:“我聽陛下講,你們雖處一宮,別殿而寢,不過做給史官們看看,本宮哪兒來的委屈,妹妹又何出此言?還是說賢妃和陛下……”

? 柏無憂瞪著眼睛,扣著椅子扶手,心里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 “皇后娘娘放心!”蕭去錦連忙否認,猶豫了半天,終于松了口,笑道:“去錦名為蕭家小姐,實則大將軍府里的人,算來倒是娘娘的家奴。”

? “哥哥?”柏無憂剎時松了一口氣,驚喜道:“妹妹原來是哥哥的人?”

? 蕭去錦起身行了大禮,跪在地上說:“蒙大將軍和娘娘抬愛,選了奴才來充盈后宮伺候娘娘。大將軍是怕娘娘受欺負,想著與其別人家的難相處,不如自己家來的忠心,奴才進宮前,大將軍還特地囑咐奴才,說無論是誰,哪怕陛下,但凡叫娘娘這唯一的妹妹心里過不去,一一告訴大將軍,等著大將軍來收拾。”

? “果然是哥哥的性子!”柏無憂笑的咯咯響,把蕭去錦扶起坐下,問:“你在這深宮里,你難道有辦法和哥哥傳信嗎?”

? 蕭去錦恭敬道:“娘娘不必忍受任何委屈,奴才自有辦法告訴大將軍。”

? 柏無憂親親熱熱地挽著蕭去錦,同她到花園散步,說:“不要一口一個奴才了,你既然是哥哥的人,又住在這宮里來,我就認你作妹妹,好不好去錦?宮里的日子長,咱們姐妹兩個作作伴,說說話,將來照顧小公主小皇子,這樣安穩的日子也就夠了。”

? “愿為娘娘肝腦涂地!”蕭去錦抱拳立誓。

? 柏無憂噗嗤一笑,嗔她道:“妹妹好歹是賢妃娘娘,這樣子抱拳,哪里還像個女兒家?哦對了,”她拉著蕭去錦的手,“哥哥似這般疼愛我,將來的嫂子不知多么有福,你在府里的時候,聽說過哥哥有心儀的女子嗎?到時候我可要親自給哥哥指婚。”

? 蕭去錦冷笑一聲,柏無憂皺眉:“怎么?”

? “沒,”蕭去錦忙收斂情緒,笑說:“大將軍只說大事未定,兒女情長暫且放放。姐姐就是大將軍的心頭肉,大將軍最最疼愛姐姐。”

? 天邊一抹流云染著光的顏色,斑斕無比,柏無憂心情甚好,說:“陛下深愛,哥哥疼愛,妹妹友愛,萬千寵愛于一身,老神仙果然神機妙算,唯一不足擔了妖后之名,何妨,老神仙實在小看我的心胸。”

? “姐姐說什么?”蕭去錦問。

? “沒什么。”柏無憂和她并肩而行,笑說:“告訴哥哥我一切都好。走,去我宮里吃東西去。”

? “娘娘,娘娘!賢妃娘娘被陛下罰跪了!”

? “你說什么?”侍女的傳話讓柏無憂大吃一驚,她忙整理整理衣冠,扶了侍女的手往荀禛書房去,一面急問道:“這幾個白日都是去錦陪著陛下,怎么好好兒的就觸怒龍顏了?”

? 侍女搖頭不知,吞吞吐吐道:“似乎,似乎是賢妃娘娘動了陛下的奏章,陛下......”

? “糊涂!”柏無憂難得向宮人們發了火,焦急道:“后宮不干政,賢妃豈能不知?定是那些小人眼紅,看不過本宮疼賢妃,無端造謠罷了!”

? 蕭去錦果然頹然地跪在書房門口,柏無憂上前扶她,蕭去錦固執地不從,還勉強笑道:“陛下在里頭,娘娘進去吧,不用顧著嬪妾。”

? 柏無憂道:“你究竟犯了什么錯,值得這樣,你等著,我這就求陛下饒你。陛下......”

? “無憂?你怎么來了!”恰好荀禛出了書房門,嫌惡地看了一眼蕭去錦,又好言好語地叫柏無憂進去,柏無憂道:“流言說賢妃妹妹干政,陛下實在不用往心里去,臣妾可以為賢妃妹妹擔保!”

? 荀禛道:“無憂從前為你哥哥做擔保,如今又要為賢妃做擔保?朕忘了,賢妃本來就是......”

? 柏無憂不解地看著他,荀禛住了口,問:“聽說無憂與賢妃甚是投緣?”

? 柏無憂點點頭,說:“無憂認了去錦作小妹。”

? “好,好!無憂喜歡就好。”荀禛突然笑起來, 過去親自攙扶起蕭去錦,對柏無憂道:“既然無憂不介意,朕也就罷了,是賢妃不小心弄臟了朕給無憂畫的小像,朕氣極了才懲罰她兩下。”

? 他偏過頭問蕭去錦:“你說是不是啊,蕭,賢,妃?”

? 柏無憂順著荀禛的目光看向蕭去錦,蕭去錦遲疑片刻,笑道:“極是,極是。嬪妾有罪,望皇后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

? “瞧你說的什么!”柏無憂轉憂為喜,牽著她的手笑道:“明知道我不在意這些的,都是陛下和妹妹,害的我白擔心一場。”

? 柏無憂有意護著蕭去錦,荀禛也就不為難她。傍晚沒人的時候,柏無憂放心不下,悄悄拉了蕭去錦細問,問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 蕭去錦似有心事,經不住柏無憂一再追問,說:“陛下削了大將軍的兵權。”

? 柏無憂眼前一黑,蕭去錦忙又說:“只是削弱了,陛下未曾斥責大將軍,也未見彼此生分。娘娘不必自尋煩惱,大將軍說了,要是娘娘有了煩憂,一概和奴才算賬。”

? 柏無憂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說:“怎能不叫我煩憂!去錦,你有法子,你告訴哥哥,不要因為陛下的舉動而記恨,不要多心,你要叫他相信陛下,相信我這個妹妹。”

? “大將軍為了娘娘高興,粉身碎骨不怕,豈會不相信娘娘!”

? “我知道的,你先下去吧,讓我仔細想想。”

? 這夜荀禛來到柏無憂宮里,看她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便坐到她身邊,擁她道:“無憂,是不是賢妃惹你生氣了?還是哪個宮人頂撞你,冒犯你,告訴朕,朕要殺了她。”

? “阿禛不要,”柏無憂豎著指頭貼到荀禛唇上,醞釀了一會兒,問:“阿禛......是覺得哥哥的勢力過于大了嗎?”

? “你知道了?”荀禛臉色微變,他輕輕地撫平柏無憂皺起的眉心,笑說:“這是朕和昱川的玩笑,他也不會往心里去,朕也不會往心里去,都是為了平息朝中流言。你還不知道,臣民們都說你哥哥權勢滔天,要越過朕去了呢!你說好不好笑?”

? 好笑嗎?

? 柏無憂聽著只是心驚肉跳,荀禛看出她的不安,笑說:“無憂,你不要想這些,你該想的,是怎么為朕添上一兒半女,怎么享受這世間的榮華富貴。”

? 柏無憂乖巧地點點頭,求他道:“求陛下體諒,哥哥是無憂唯一的親人,只有哥哥好了,無憂才能一世放心。”

? 荀禛溫柔笑道:“無憂偏心,只有哥哥,沒有朕了。朕答應你就是。”

? 柏無憂暫且放下了荀禛的旨意,仍每天和蕭去錦說話解悶,也叫她向柏昱川帶話。

? “去錦,你千萬勸勸哥哥,叫他不要在意,陛下心里有數。”

? “短短幾天,陛下削弱了大將軍的軍權,接著裁減了大將軍的兵馬,再接著貶了同大將軍交好的大臣,今日早朝陛下當眾訓斥了大將軍兩句,姐姐,娘娘!您叫大將軍不要在意?”

? “去錦,你要信任陛下,信任我軍權和兵馬,那是陛下怕朝臣說話難聽,挑撥了陛下和哥哥的關系;貶了大臣,也許是他們犯了別的錯事,碰巧了而已;陛下訓斥哥哥,不過是關心他,你瞧你們,太小題大做了。”

? “娘娘無需關心這些,只管享福就夠了。”

? “說句公道話,哥哥手下的官兵車馬,實在是太多了。去錦,你告訴哥哥,你叫他體諒,陛下是我唯一的夫君,只有陛下好了,我才能一世安心。”

? “娘娘偏心,只有陛下,沒有大將軍了。”

? “去錦!你怎么這么說!”柏無憂夾在中間兩頭為難,頓時涌起一股酸澀感,難以自持,捂著手帕哭了起來。

? 蕭去錦大驚,連忙伏地磕頭,認錯道:“奴才失言,奴才失言!請娘娘責罰!”

? “不用,你去吧。”

? 柏無憂心結已起,再無話可說,將自己關在宮中哭了一整天。

? 荀禛夜夜與柏無憂同床共枕,漸漸地覺察出她的心不在焉,十分著急,便問:“無憂,你已經好久沒有笑過了,是不是朕忙于國事,你覺得朕沒空陪你?你跟朕說心里話,朕立刻傳旨下去,明日早朝取消。”

? 柏無憂搖頭道:“阿禛,無憂病了。”

? 荀禛心頭大亂,忙把柏無憂上上下下察看一番,怒道:“宮里的太醫呢!太醫!朕要狠狠地責罰他們,照顧皇后不周!”

? 柏無憂止住荀禛,怯怯地看他道:“無憂得的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阿禛,我只求你,求你不要猜忌哥哥好嗎?”

? 荀禛嘆道:“我沒有猜忌他,是他......無憂,你說,要朕怎樣你才能高興?”

? “像從前一樣行嗎?”柏無憂無比希望地說:“收回那些旨意,讓阿禛,哥哥,還有無憂像登基時候一樣就好。”

? 荀禛良久不說話,然后緊擁她道:“這叫什么大事,小菜一碟。”

? 次日荀禛信守諾言,恢復了柏昱川失去的東西,還特地叫人把圣旨拿給柏無憂看,柏無憂一打發走宮人,忙找來蕭去錦,說:“陛下守信,你也去傳我的話,叫哥哥不許張狂。”

? 蕭去錦笑道:“也只是說說而已,陛下的圣旨只有姐姐會信。大將軍防著該防的,哪里稱得上張狂?”

? “難道我不應該相信陛下?”柏無憂板起面孔,憤恨而懇切道:“這是皇后的懿旨!本宮命令大將軍柏昱川,好好收斂!”

? “是是是,”蕭去錦見柏無憂動怒,忽然話鋒一轉,滿臉堆笑說:“不用娘娘提醒,大將軍與娘娘兄妹連心,娘娘想的就是大將軍想的,娘娘實在多慮。對了,聽聞陛下昨日賜給姐姐一柄玉如意,不如姐姐拿出來,讓妹妹開開眼界?”

? 柏無憂一愣,綻出一個微笑,輕輕戳了戳蕭去錦的頭,說:“這不是就想明白了?你來,到我的寢殿里看看,妹妹若是喜歡,我就轉贈給妹妹賞玩。”

? 此后每天都有圣旨送到柏無憂面前,要么賞賜柏昱川封地,要么賞賜爵位,要么荀禛親口告訴柏無憂,說他在朝堂上如何如何褒獎柏昱川,柏無憂悉數告訴蕭去錦,叫她傳話讓柏昱川安心。蕭去錦也告訴柏無憂一切屬實,說柏昱川如何如何對陛下感恩戴德,柏無憂見著荀禛,就轉述柏昱川的好話,叫他除去疑心。

? 如此兩邊調停,柏無憂日日焦躁夜不能寐,朝堂內外維持著一派祥和,天天上演著主友臣恭,主德臣敬的好戲,消息傳到后宮,又有蕭去錦避重就輕地美化一番,因此落到柏無憂耳朵里的,隱去殺戮,只剩平靜。

? 柏無憂卻不得心安,越是這平靜,越是讓人焦慮,不出半月便使她臥病在床。

? 荀禛急得連早朝都停下了,寸步不離地守著柏無憂,柏昱川亦是派了親眷前來探視,送來一盒子的兒時玩意兒,蕭去錦也親手做了柏無憂愛吃的東西,不眠不休地照顧她。

? 這大概就是萬千寵愛集于身了。

? 柏無憂心中感動,差不多能下床走動走動,但是不要荀禛離開她,然而荀禛公事纏身,見柏無憂好些了,便笑道:“無憂聽話,你該明白前朝事多,但我保證,只耽擱一天,一天之內,我會料理完所有的大事,然后長長久久地陪著無憂,好不好?”

? 荀禛第一次這么低聲下氣地請求,倒叫柏無憂難為情了,說:“是無憂胡鬧了,阿禛明天該上早朝去,這么久,那些朝臣們一著急,又該說無憂的是妖后了。”

? 荀禛噗嗤一笑,說:“無憂是妖后,朕就是妖皇。對了,朕有事要叫賢妃去書房伺候,無憂可不會吃醋吧?”

? “去吧!”柏無憂笑了笑,推著荀禛走了。

? 這一晚的月亮格外完整,玉盤似的懸在空中,灑落一地月光,似罩上一層銀紗,給這寧靜的宮宇再添一份寧靜。

? 柏無憂拖著虛弱的病體在窗下賞月,正是困倦之時,她回頭叫侍女梳洗,卻發現殿中已是空無一人,唯有褪去華服的蕭去錦悄悄站在她身后,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 柏無憂駭然,問:“去錦,你怎么這身打扮?這個時候......我記得你應該在書房陪陛下。”

? 蕭去錦手里還拿著一件披風,二話不說,先上前將柏無憂攏得嚴嚴實實,略顯焦急道:“妹妹去了書房可就回不來了。閑話不多說,娘娘宮里的人已經被我放倒,娘娘這就隨我出去,大將軍的人已在宮外接應了 !”

? “為什么哥哥要接我出去?”柏無憂用力掙脫開蕭去錦的手,驚怒道:“為什么你要放倒我的宮人?陛下呢!我要見陛下!”

? 蕭去錦乃習武之人,見柏無憂不從,強行抱著她走,說:“明日宮中大變,大將軍擔心娘娘的安危,所以叫奴才帶娘娘到安全的地方去,不能讓娘娘受一絲傷害!”

? 柏無憂朝她吼道:“你告訴我什么明日宮中大變?”

? “娘娘!”

? 正在這拉拉扯扯的關頭,從殿外闖進來一群侍衛,為首的拉過柏無憂到一邊,剩下的都與蕭去錦打斗起來。

? 柏無憂眼看蕭去錦吃虧,忙指著頭領命令他道:“你叫他們停下!本宮命令你,快叫他們停下,不可以傷到賢妃娘娘!”

? “恕屬下不能從命!”侍衛頭領拉著柏無憂往外去,說:“陛下的旨意,今晚接娘娘出宮到安全的地方靜養,等陛下了結大事,再迎娘娘回宮,有阻攔者,格殺勿論!”

? “你放開本宮!”柏無憂早已是體力不支,扯著嗓子沖他喊道:“為什么陛下要帶本宮走,你說!為什么宮里不安全!”

? 話音未落,那邊蕭去錦被團團包圍,沒等柏無憂叫停,她窄小的身體被眾劍刺穿,柏無憂只覺眼前有白光閃過,然后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 黑云壓頂,陰沉如墨,老城門古戰場兩方對立,城墻之上是荀禛,城門之外是柏昱川,中間立著一座小城樓,看起來飄搖欲倒。

? 荀禛一身盔甲,高高在上朝柏昱川喊話,說:“柏昱川,你摸著你的良心說說!朕待你不薄,待你柏家不薄,更待無憂不薄,可你為何暗地招兵買馬,一意孤行,毀了無憂的一生!無憂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哥哥!”

? 柏昱川冷笑不止,不甘示弱,騎在馬上回他道:“非我一意孤行,柏家向來忠心耿耿,無憂更對陛下一往情深,是陛下疑心深重!怕我柏家日益強大,暗地剪斷我羽翼,無憂又怎么會有你這樣的丈夫!”

? “柏昱川!”荀禛手中的長劍亮在陰云下,似雷電劈閃,他劍指身后千軍萬馬,輕笑說:“今日你死我活,無憂還有朕在,我死你活,無憂還有哥哥在,無妨!你我且決一死戰,看看這江山姓荀還是姓柏!”

? “無妨......無憂!”

? 柏昱川抬眼就看見柏無憂站在小城樓頂,只有慘白的一件里衣,慘白的臉頰和脖頸。

? 荀禛震驚地看了過去,看見柏無憂一頭青絲凌亂飛舞,如瀑垂下,他立刻揪起侍衛頭領的衣服,狂怒道:“人為什么在那兒?人為什么在那兒!”

? 柏無憂已緩緩挪到城樓邊緣,她朝荀禛高聲道:“陛下!放箭啊!”又扭頭朝柏昱川高聲道:“哥哥,殺過來啊!”

? “無憂,你下來!”柏昱川吼道。

? “無憂,別胡鬧!”荀禛吼道。

? 柏無憂笑道:“陛下和哥哥只管開戰,無憂站在這中間的城樓上,兩邊的刀與劍都可以殺死無憂了!”

? 她停下來將就著白衣擦了擦眼淚,拼勁全力喊道:“若今日陛下死,無憂痛失夫君,恨哥哥一生!若今日哥哥死,無憂痛失親人,恨陛下一生!如此煎熬,不若無憂先死!”

? 城樓風大,柏無憂站在邊緣,心力交瘁,搖搖欲墜,她將眼睛一閉,縱身一躍。

“無憂,不要!”這是阿禛的聲音。

“無憂,不要!”這是哥哥的聲音。

恍然間又響起了無神子的聲音,“萬千寵愛集于身,百般熬煎自在心。”

到底不能夠一世無憂。

后人記載荀家江山的一位妖后,魅惑圣上,動搖社稷,后以身死而止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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