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離開家已經好幾天了，她不是離家出走，只想休息一下。鄰市的風景古色古香，少了無休無止的汽車尾氣、大堆大堆川流不息的人群和擠得窒息的交通工具。這里很適合思考問題，她現在想知道東到底是不是一個適合的結婚對象？這個問題在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以為自己已經很清楚了，年齡、相貌、收入、學歷甚至身高，蕾了解得清清楚楚，他們的見面嚴格來說是一次計劃周全細致的相親。
蕾不反感相親，她不反感同齡人們反感的一切問題，相親、催婚、婆媳問題，只要父母認為對的觀念她都不反感。見了一次面，蕾爸媽覺得東不錯，他就成了蕾的男朋友。差不多年紀應該結婚，兩家條件差不多，最重要的是爸媽認為東的條件還算不錯。所以在蕾的概念里東差不多就是心目中的理想對象，既然大家都同意，有什么不好的呢？
交往了有十個多月，雙方父母開始準備結婚的事宜，所謂的交往，只是周末一起吃頓飯、逛個公園看個電影。東的愛好不是很多，喜歡文玩、模型和交朋友，蕾對前兩者只是略有耳聞，并不是很了解，對后者卻是實打實的看不慣。她一直覺得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一兩個知己好友就足夠了，東喜歡到處交朋友，就算是個地鐵里掃碼加微信的，都想加個微信聊聊天，他信奉的是多個朋友多條路。雖然說看不慣他的做法，蕾覺得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以后結婚生孩子了，生活會一天天忙起來，誰還有空整天和這個朋友聊天和那個朋友聚會？也不是沒有試過遷就他，試著去了解和認識他的朋友們，參加過幾次東和他朋友的聚會被什么真心話大冒險弄得身心俱疲，被幾個凌晨打來約出門的電話吵醒過后，蕾拒絕了這種遷就。她拉黑了這些“朋友”的電話，引起了東的不滿，有了第一次吵架，也不算吵架兩個人把各自的觀點一說，各自掛了電話，東也沒有任何的道歉和討好的樣子。蕾有點驚訝這段戀愛好像和電視劇里的不一樣？蕾只好求助于她為數不多的朋友小欣，小欣和中規(guī)中矩的蕾完全不一樣，小欣討厭傳統(tǒng)，討厭一切大眾化的東西，畢業(yè)以后，討厭被鎖在格子間里，開始自學畫畫，靠著畫畫維持自己的生活，有錢就四處游蕩，沒錢就回家畫畫和做工藝品。蕾并不羨慕她也沒有看不起她，兩個人的生活完全不同卻在某種程度上高度契合，她們都對自己的生活有著自己的堅持和固執(zhí)。
“你說他怎么回事啊？這件事難道不是他做錯了嗎？”蕾一口氣喝干了手里的飲料和她平時小口喝飲料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人家做錯什么了？他逼著你認識他朋友了？”小欣玩著手機心不在焉地說。
“起碼我有付出他多了一個玩伴，他付出了什么？”
“他的朋友啊。”
“都是狐朋狗友，有什么好玩的？”蕾不屑地翻了翻白眼，“結婚以后看我還讓不讓他天天和朋友一起玩。”
“結婚以后？”小欣放下手機看著蕾，“為什么你要和他結婚？”
“因為差不多到年紀了，也應該結婚了，我媽在我這個年紀……”
“我是問你為什么要和他結婚？不是為什么要結婚？”
“我爸媽和他爸媽認識很久了，年紀差不多、學歷差不多、成長環(huán)境也差不多，我覺得沒什么不好的，可以結婚啊！”
“哦？也就是說換了另一個男的只要具備了這些條件，你也會和另一個男人結婚對吧？”
“那……大概不一定吧！”
小欣拍了拍蕾的手背，“別騙自己了，你不愛他又要和他結婚，起碼他得愛你。”
“他愛我嗎？”蕾有點迷茫地喃喃。
“如果你對他來說很重要，那么他十有八九愛你，不如你問問他好了。”小欣再次拿起手機。周末的時候東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這周發(fā)生的事，工作上的事情每天都差不多，兩個人的幾乎沒有什么共同的興趣愛好，也沒什么共同的朋友，話題真的少得可憐，蕾心不在焉地聽著，她還在想小欣的話，“我想問你個問題。”蕾不管東在說什么直接問。東一下被人打斷，撐著口氣閉了嘴。
“我對你來說重要嗎？”蕾直接問他。
“什么……什么重要？”東聽不明白。
“我對你來說重要嗎？”蕾又問了一遍。
“重要啊！你是我的女朋友，也快結婚了。”
“如果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對你還重要嗎？”蕾小聲地問。
“什么？你說什么？”東沒聽清，蕾只是搖頭不再說下去。
我對他重要嗎？回到家里，蕾還在想這個問題，從自己的立場來說，她希望自己是東最重要的人。既然要結婚，她對另一半也不是沒有要求，最起碼應該知道他心里有沒有自己。在凌晨兩點她還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擾得睡不著覺，忍無可忍打電話給小欣，一接通就劈頭蓋臉把今天的事情一說，才聽到電話那頭充斥著嘈雜的音樂聲和歡樂的嬉鬧聲。
“難得你這么晚還給我打電話。”小欣打了個哈欠。
“喂喂？你說什么？你那邊太吵了，我聽不清楚你說話。”蕾有點生氣，她這么煩惱，小欣好像心不在焉，她理解小欣和自己的不同也尊重她的生活方式，可這次她覺得這樣的生活有點討厭。這么晚了還不睡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這么鬧，像什么女孩子？突然電話那頭安靜下來，只聽到小欣的呼吸聲，“現在不吵了，我差不多也該回去了，你剛剛說他的回答你不滿意？”
“就是啊，你說他這算什么意思？重要就重要啊，不重要也無所謂，我再找別人好了，不要以為我找不到別人娶我。”
“哈哈哈，你為什么要糾結他的答案？你自己沒有答案嗎？”
“什么意思？不知道為什么你們都是一個樣子，要說話就直接點說，為什么一個一個都含含糊糊？你快點告訴我，除了問他以外，還有什么辦法知道答案？”
“如果是我的話，”小欣挑起支煙，“我才不會想這種問題，如果是普通女生大概會冷落他兩天，看他有什么反應，著不著急吧！”小欣抽了一口。
“就不接他電話，不回他短信這樣嗎？”
“大概吧，好幼稚的方式，你們都是小朋友嗎？不過也算了，反正你們就要上演過家家終極版：結婚帶娃。”
“呵呵，你的意思是說結婚生子是過家家嘍？一個一個都像你一樣人類就滅絕了。”蕾有點生氣，“結婚生子怎么變過家家了？你是不是對大眾的觀念總抱有一種敵對的態(tài)度？”
“你又沒聽懂我的話，我的意思是專指你們兩個人的婚姻而言是過家家。”
“你別把我當小孩子，怎么我結婚就是過家家了？如果當做是兒戲也不會為了這個問題到現在都不睡覺了。”蕾提高了嗓音。
“你所謂的婚姻只是父母覺得好讓你去結婚就去結婚，這和小時候爸媽讓我們讀書、寫字、好好學習、聽老師的話有什么區(qū)別？”
“我爸媽有什么錯？他們會害我嗎？我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又不是非他不可，如果我對他不重要，我也不會和他結婚。”蕾開始吼叫。
“再找一個父母覺得好的男人相親認識十來個月，然后結婚？”小欣反問。
蕾“啪”地一聲掛斷電話，“神經病”她嘟囔一句。
“還說不是小孩子？”小欣也掛斷了電話，嘆了口氣說。
雖然和小欣聊得不太愉快，不過蕾還是聽進了幾句她的話。冷落東幾天應該會有答案吧？她不接東的電話，發(fā)過來的微信也只簡單的回復“哦、好”之類，約會吃飯一律拒絕。東不但沒有越來越熱絡，反而一天天減少了問候。蕾坐不住了，這到底什么意思？不想談戀愛就分手好了，想談下去起碼拿出點誠意來，她不想對東直接挑明了說，也不想再問小欣。翻來覆去幾個晚上沒睡好，終于支持不住病倒了。
東知道她病了以后，提著大包小包上門來探病，蕾的父母笑得合不攏嘴，這個未來女婿果然懂道理。東笑著對蕾的父母說：“這些東西都是我媽挑的，對身體很好，叔叔阿姨和蕾一起吃。我爸媽還想等叔叔阿姨都有空，帶我一起上門來做客，不知道什么時候方便？”
“都方便，等蕾好了，周末你們就來，我多準備點菜，兩家人好好聊聊。”蕾的媽媽眉開眼笑地應著。
蕾躺在床上，頭更暈了，她想分手，爸媽卻已經準備談論婚事了？東一臉笑容地推開蕾的房門，問了他幾句話都有氣無力，有一句沒一句的答著。沒說兩句就說頭疼，蕾的爸媽當著東的面責怪她不懂禮貌。東說：“她病了當然不舒服，沒關系的。”東坐了沒幾分鐘就回去了，蕾在床上躺著睡不著，她開始思考到底要不要和東結婚？到底為什么要和他結婚？他也想和自己結婚嗎？這幾個問題一直在腦子里轉，一點頭緒都沒有，剛能下地就和爸媽說了一聲，開始了她人生第一次“離家出走”。
起初幾天因為環(huán)境的改變她的心情開始好起來，等把周圍的景區(qū)都逛盡了，又跌入了一堆問題當中無法自拔。無可奈何，還是找了小欣，小欣順勢過來陪她散散心。兩個人還沒來得及說幾句話，東開著車追到了這里，不用問也知道蕾的爸媽泄得密。
開了門，東堆著笑和蕾問好，蕾冷淡地說：“想一個人安靜幾天，你不用過來的。”
“我們可以一起散散心，回去談下婚事。”
“結婚結婚？拿什么結婚？我對你重要嗎？”蕾不耐煩地問他。
東收起了笑容，“我說過你是我的女朋友，以后會是妻子，所以很重要。”
“如果不是，那還重要嗎？”
“如果不是，那就是個普通朋友。”東這么回答。
“她想問你，你喜不喜歡她？愛不愛她？真是費勁。”小欣實在忍不住開了口，“我是蕾的朋友。”她又補充了一句，向東點點頭，算打招呼了。
東也點點頭，尷尬地回答，“結婚以后，我們會有很多很多的愛的。”
“走走走，都走，我誰都也不想見，都有病。”蕾把兩個人往外推，“砰”地一聲關上門，東的答案，小欣的問題她都不滿意，她誰也看不懂。
東茫然地被推出門外，無奈地嘆了口氣。倒是小欣一臉無所謂，“她就這樣，過段時間就好了。你開車來的？麻煩你送我一程。”小欣直接往車庫走，東只好請她上了車，兩個人在車里沉默了好久。
“你好像不太想知道關于蕾的事情？”小欣隨意地問他。
東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蕾是個很簡單的女人，現在就對她了解得一清二楚，一輩子那么長，我以后還應該了解她些什么呢？”
“咦？沒想到你挺有主見的，我還以為你們是一類人，難怪啊你連幾句場面話都不愿意說。”
“喜不喜歡，愛不愛，可不是什么場面話，這種話一旦說出來會被人當成話柄抓一輩子的。”
“嗯？看起來接下來的話題值得我們去找個地方喝點東西。”
東沒說話，笑著點點頭。他們找了一家咖啡館，咖啡沒有上來，東就開始滔滔不絕起來，“你一定覺得我是什么‘媽寶男’什么都聽我媽的，蕾差不多。我大概比‘媽寶男’更惡劣，因為我明知道不該這樣，我還是去做了。我應該對蕾說‘我愛你’，‘我喜歡你’，‘我沒有你不行啊’。可無論如何我都說不出口她大概是個很合適的妻子，很合適的兒媳婦。可惜我并不喜歡她，至少現在對她沒有愛的感情。”
“那你還聽你媽媽的？”
“因為我找不到真愛啊，真的就是這么簡單，找不到一個因為愛而結婚的對象，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一個條件相當的對象。”
“你不覺得對她不公平嗎？你一點都不喜歡她，卻要和她一起生活一輩子。”
“我也并不要求她愛我，結婚以后我會把所有的錢都給她來支配，就像我說的一樣，如果她是我的妻子，我一定會把她當成我最重要的人來對待。”
“那么如果很不幸地你遇到了你的真愛呢？”
“那我只能對不起蕾了，我選擇愛，就算理智不選擇，心里還是偏向真愛的。”
“看不出你還真愛至上啊！”
“那也要遇得到啊！”東落寞地嘆口氣，“我已經接受了和一個既不愛我，我也不愛的人度過一生，可是要找一個同樣有這種認知的女人實在太難了。”
“你的真愛是什么樣子的？”
“呵呵。”東苦笑一聲，“我選擇妥協(xié)最大的原因就是我并不知道自己理想的生活、理想的對象應該是怎么樣的。”他停下來喝口飯咖啡，才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只好笑笑。
“沒關系，你歸你說好了，我不會和蕾說的。”
“我說了這么多廢話，太無聊了吧？你呢？你做什么工作的？”
“我沒什么固定工作，沒錢的時候畫幅畫寫個文章，賺點錢，有錢了就到處走走，旅途中畫畫寫文。”
東皺了下眉頭，小欣卻笑笑說：“我大概算同齡人中的異端，可是比起那些朝九晚五卻渾渾噩噩的同齡人來說，我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喜歡自由，不喜歡被束縛，為此我也犧牲了很多。盡管到處走，但是連窮游都算不上，因此吃了不少苦，比乞討好不到哪里去，可是卻實現了很多自己的想法。我不是沒有理想，只不過理想不同而已。”
“理想不同？”東輕聲的重復了一遍，“你去過哪些城市啊？”
“有一些。不過更多的在計劃中，比如說……”
不知不覺中他們聊了一夜，在天空微露晨曦的時候，兩個人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一起離開這個城市，這個國家，去體驗一把說走就走的旅途。
蕾幾天之后回到家，她給兩個人打過電話都不在服務區(qū)，東的父母來過一趟她家，告訴蕾一家東突然出國旅游，工作也不做了，話里話外有點責備蕾的意思，怎么去了一趟鄰市一個人就不見了呢？兩家人談得都不是很愉快，誰也沒再提結婚的事，蕾一直坐在一邊發(fā)愣，那天把東和小欣都趕出去以后，她一直在等他們回來，可以一個人都沒有回來過，兩個電話都沒有再打過來，他們都去哪兒了？對，他們！東和小欣兩個第一次見面的人突然一起失蹤了，還是一起背叛了她。蕾除了胡思亂想什么也做不了，可她沒有勇氣追到國外去問個清楚。
幾個月后，蕾接到了小欣的電話，他們回來了，小欣和東決定到國外讀書，小欣學習雕塑，東學習工程設計，需要回國辦手續(xù)，順便辦下結婚證。東的家里起了軒然大波，小欣不想摻合在里面，獨自一個人來面對蕾。她平靜地把從蕾那里離開那天的事到這次回國的目的，為止，簡單的講了一遍。蕾渾身發(fā)抖地聽完問她：“你作為我的朋友搶走我的男朋友，你還要點臉嗎？”
“我今天是來向你解釋你和東的誤會，也確實需要道歉，因為我們不辭而別。”
“什么誤會？沒有你，我們之間沒有誤會，當小三還理直氣壯，你好意思啊？”蕾氣紅了臉。
“你知道為什么我們在一起沒有聯(lián)系你嗎？不是因為我們覺得愧疚或者對不起你，完全是因為東覺得不需要和你解釋。”
“什么不需要解釋？你們就是不負責任，他是我男朋友啊，和你一起失蹤，還不需要解釋？”
“你真的覺得你們是情侶嗎？”
“怎么不是？我們父母都認可了我們在一起。”
“情侶是有愛情的雙方共同承諾成為伴侶，不過有意思的是分開只要一方作出決定就可以了。東很明白自己不愛你，這就是他從來沒給過你滿意答案的原因，因為不愛，所以給不起。不過你也不算吃虧，因為你也不愛他，別再拿什么道德準繩來衡量我們和你的關系。你們都沒有為對方付出過任何感情，談什么背叛和失去。東覺得不需要和你解釋，就是因為他不承認和你是情侶，最多是相親對象而已。”
“你？”蕾覺得小欣說得狗屁不通，又不知道怎么反駁她，嘴硬的回一句：“你以為東的爸媽會接受你喜歡你嗎？”
“這對我來說不重要，我爸媽也未必會接受他，可我們還是會結婚，我們相愛愿意為對方付出。我是嫁給東，不是他爸媽。”
“沒有家庭的支持，你們早晚會離婚。”蕾徹底地氣急敗壞。
“可能會，起碼我們?yōu)榱藧劢Y婚。以后分開也一定是因為不相愛了，我們的觀念一致，誰也不會接受不了，我要說的差不多說完了。作為朋友我想告訴你，當你問別人自己對他重不重要的時候，最好問問自己，他對你重不重要？如果你純粹想要相匹配的婚姻，就別太在意對方的愛和付出，什么都想要，什么不想付出，大概什么也得不到。”
蕾一個人坐著，她沒有因為他們的離開而難過，可能真的是因為不愛，現在她更想知道的是自己要的婚姻到底是什么樣的？自己真的能想要的婚姻里面真的包括愛情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