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春節后,避開了節后的旅行高峰,我趟上了去大理的旅途,在古城游蕩了幾天,把古城的周遭走了一遍。切身之感和朋友圈里對大理的追崇情懷對比起來,反而覺得平淡。依山伴湖的高原景觀,在世界上很多國家地區都不是少見,風花雪月的傳說,在如今的繽紛世界中,也不足以使人品讀良久趨之若鶩。而一個地方的人文,則是這個地方的靈魂。曾有人問我,人文為何物?我的理解是:所謂人文,就人對生活的態度。
? ? ?大理古城,或已逃不開麗江模式的魔咒,或是盛極之物,難逃衰退之勢。或許對于古城來說:成在情懷,敗于商業化。但商業社會下,沒有商業活動的運行,旅游能夠走多遠?沒有商業模式運營的古城鎮,人群的蜂擁而至,會不會是一場災難?當移民和商人的瘋擁而入之后,大理已經漸無廉價文藝族群的生存空間,同樣,那些曾久居于此的人,也在為不斷攀高的生活成本買單。而在一個權利階層媾和,交易盛行的年代里。開店買賣的營生,卻被冠以商業化的罪名,讓那些假裝文藝的男女,對如今的大理可以肆意的品頭論足,擺出一副嫖客的優越感,果真笑貧而不笑娼。大理,除了那些尚未消失殆盡的人文,依山伴海的原景,頭頂著還算蔚藍之天,必定淹沒在未來的喧囂與假裝浮華之中。大理,這個滇西小城的人,將來以何而生?
? ? ?而我的思考是:市場本身就是商業化,而商業的本質是提供產品和服務,是由供需雙方決定的,市場的興旺衰淡取決于供求雙方的關系。市場自有市場的規律,商業活動中,逆市場而為會被淘汰,這是商道。所以我們不必去斥責商業。民間商業想必是最公平的競爭,因為,你無法用權力壟斷。相反,在權力的作用下,市場會變形,會變得更加赤裸裸,會使得市場的交易成本增加,這也是常識。
? ? ?而對于大理古城,好像已經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 ? ?在古城晃蕩的幾天里,我在幾個客棧主人口中聽聞:喜洲古鎮,其中一個老板特意用筆給我寫下這幾個字時,我便對此地有了好感。一個小鎮,以喜為名,卻以洲而域,國人自古對喜有偏好,金榜題名為一喜,洞房花燭又為一喜,喜得貴子也是一喜,而洲的疆域和地幅,又豈是一個小鎮相提并論。我琢磨著,喜洲,凡去之人,便能沾上喜氣?作為一名資深的田野觀察者,決定前往,想要探個究竟。
? ? ?距古城不遠,小巴士三十分鐘便到,落腳之處,車馬甚繁,一片看得出的人工水景在鎮頭,遠遠看到喜洲古鎮字樣的一個門頭,便往里走,迎門之處被攔住,需要購票進入,往里探了探,雖是有些白族民居的樣子,但不夠古老,瞬間懷疑自己是到了假的喜洲,于是退身出來。
? ? ?直接給預定的客棧去了電話,說了方位,地點,周圍情況,果真,人生無處不有坑,剛才真是進了假的喜洲古鎮。順著老板電話里的描述,調整了路線,正義門,大青樹,四方街,題名坊,轉角樓,喜林苑,一路穿將下來,住進了城北村內的一個老院里,感覺維護得不錯。吃飽喝足之后,便對喜洲細察起來。
? ? ?史上喜洲,隋有駐兵,南詔兩朝曾建都于此,舊時以科考為風,進士舉人遍地,時至晚清,考求功名的上升通道漸窄,喜洲人轉以為商,促進了清末和民國商業活動的繁盛,更延續了喜洲古鎮的興盛,使得如今世人站在歷史煙云變遷的街口,仍能看得到過去的繁榮與蕭條,對比當下,猶如一面青澤之鏡,照著衣冠與靈魂。
? ? ?古鎮方圓不過三里,卻有著近兩百多座明清時候至今的古宅,僅我居住的城北村,就有四十余家,且都有居者,但很多房況堪憂,不少房間都掛著:“危房,注意安全。”的小牌,想必出之官方之手。或是已有事態發生,掛牌以提示路人小心。而我的田野觀察興趣,也正是從這些牌子開始。有人居的住宅,為何而危?
? ? ?相比景色,人文更讓我有使然之趣。而住宅這一載體,則是一個地方人文最為重要的體現,當地人以何為生?以何為活?這是我感興趣的地方。
? ? ?喜洲古鎮和大理的很多集鎮類似,鎮中心坐落于蒼洱間的田野之中,其余村落不規則的散落于外,或依山或伴海皆是自然形成。鎮子不大,人們散居于鎮內,無論居住在鎮的任何角落,喜鬧者步行十分鐘便可去往集市,喜靜者步行十分也就到達田野。我倒是很喜好這喜洲周邊的景致,村莊和田野相連,晨昏的色彩有同與不同之處,田畖錯落,看是無序卻又有序。當地的白族人靠傳統的農耕種植和外出務工獲取報酬,維持生活所需,農村基本沒有工業,除了一些家庭式的作坊,商業,基本上是以集市的形式體現。集市,目前也是鎮上居民交換信息,買賣生活必需品的產所,大都以早市為主,午后的菜市場便是空空蕩蕩,只有鎮中主街道上的一些攤鋪通天經營,但也只到日落時分便也關門。
? ? ?可喜洲,終究還是一個典型的小農經濟社會,而務農者的生計卻舉步維艱。包產到戶時形成的土地分配制度沿用至今,農村人員沒有因為家庭人口的增加或是減少有所調整。因土地的投入產出比和同期的勞動力價格相比起來,差距太大。所以很多把自家的土地大都進行了出租。
? ? ?據一資深農民口述:一畝地,在除去種子,人力,時間,肥料的成本后,凈利潤約只在五百元/畝/年,而當地勞動力工資已經達到約近二百元/天,這也是喜洲周邊大片農田外包種植大蒜或者其它經濟作物的原因,農民已經逐漸拋棄原來乃以生存的土地,投入新的高報酬的工作中,而在田間地頭,我看到了很多焚燒過的痕跡,知情人告訴我,那是化肥農藥的包裝袋,我沒有求證規模化的經濟作物和農人散種傳統農作物所施的肥料在數量和質量上有什么區別?
? ? ?在我看來,這個地方的小農時代基本已經結束,隨而轉入旅游經濟時代。對于古鎮,或許很多人因古字而來,因旅游本來就是一個認識自然,了解過去,體驗民俗的過程。
? ? ?近十年來大理地區的旅游業態瘋漲,但這個千年古鎮喜洲如同睡著一般,來者寡寡,近兩年來,由于大理古城和雙廊的商業化進程突然加快,大理古城和雙廊人滿為患。一些喜歡探奇的旅游者才陸續而至。喜洲古鎮開始出現了一些以旅游業態的商業體,客棧,咖啡館,餐飲店等,除了這些基本配套之外,還有一些以旅游商品銷售的業態。旅游業態的興起隨之而來的又是一系列的問題。
? ? ?古鎮的核心區域,是當地鎮府所立的一個牌坊,稱作【題名坊】上題有喜洲歷代名人。牌坊周邊的小廣場不大,但確是鎮上人們主要的活動中心。廣場周邊的商鋪里大都是本地人經營的餐飲小吃,大都無序,桌椅橫擺占道,油污隨地而散,當地一種知名小吃喜洲粑粑,講求炭火烤制,風機一吹,煙塵四散。整個古鎮的最中心,儼然是一副臟亂差的景象,或許是我矯情,在路過一個個被油污覆蓋的市政排水口時,忍不住的想嘔。
? ? ? 雖然說古鎮的入口處都設置了路障,在指定時間內只允許行人進入,但仍見到了云南很多景區的特色——馬車。喜洲也是茶馬古道的一站,馬也是過去重要的交通工具,但行走在如今的古鎮當中,其帶來的衛生和交通狀況只能給古鎮減分,當我路過馬尿臭味熏天的時候,只想捂鼻快些離開,已經顧不得好好觀察一下這個南詔王曾經的都城。各個交通路口的狀況更是亂得一塌糊涂,車馬人互相交集在一起,旁邊的城管慵懶的曬著太陽,若無其事的看著這一切。
? ? ? 順著四方街往正義門方向走,原本挺寬的路被沿路的攤販占道得僅剩兩人通過,部分地方體態稍胖者一人也需側身才能通過,我想象不出《滇行漫記》當中的老舍筆下的體面的喜洲市鎮是一付什么樣的景象?而我的眼界之處,竟沒有一處干爽之地。回頭和鎮上居民閑聊,得知,當地的行政管理部門默許占道擺攤,卻不允商道兩側開門營生,曾有一戶人家迎街開了個窗,都被官方用磚砌了回去。我追問,是文物保護院落嗎?不是。這個故事聽得我哭笑不得。自古以來無論大城小鎮,主道兩側都是商鋪,一是便利商品交換,二是便于市場管理。這個小鎮倒是另辟蹊徑,允許占道擺攤,卻不許開門立市,管理者要么有大智慧,要不就是大糊涂。
? ? ? 而我最感興趣的,則是在鎮中心周圍,有近兩百多座老院落,最長時間已無法考究,大約是元代,數量極少,有元代元素,但不能確定,其次是明清時期居多,大都曾四合格局建筑,多數已不完整,或倒塌在地,或被拆除,在原址上新的水泥建筑立起,院落不土不洋,形態怪異。我的注意力也從周邊的景致轉移到這些大同又不同的建筑上來。
? ? ?環境是人的產物,人返歸過來又是環境的產物,這其實是個循環,區別在于惡與良。故此,我眼見到的是一個個曾經的輝煌,和如今的衰敗。題名坊上光前的先人只是一個個符號,卻不見受勵的后人。作為一名漢人,我悉知白族文化和中原文化的大同和作為少數民族地區文化的特色。文化,實則是一個地方之人,對人生的理解和對生活的態度。住宅是一種重要的表現形式,倘若這個消失了,則是一個重要的民族元素滅失了。
? ? ?我懷揣著一些問題和鎮里幾個居民和幾個老宅子的經營者進行了深聊。
? ? ?一個四合院落里,很多居民已經外遷,居住其中的只有極少,在一個破敗的精美大院中和主人閑聊,主人已近60余歲,祖籍思茅,至從她二十多歲嫁到喜洲,在這個院落中已近生活了四十年了,與其同居于此的,還有其它五戶,其它住戶戶口大都已不在此,而房屋作為私產權屬仍在,節假日偶爾會回來,其中一個房子的屋頂已快坍落了,而房主人已經三年未歸。究其原因,一是土木結構的房子,若長期無人居住,濕氣朽木加上瓦頂漏雨,大理地區每年都有綿長的雨季,老宅院大都是土夯墻體,經水一滲,必定倒塌。二維修成本高,土木結構的房子,修繕回去是大概是磚混結構的三倍。故此,很多房主,寧可倒坍,也不愿再出錢維修這個不居之所了。
? ? ? 一個院子,產權多,情況復雜,由于歷史沿革過久,有繼承,有買賣,有贈與。古鎮內的大院最初原為一姓的大家人居住,但后代有興家之人也有敗家之子,于是一個大姓家族的院落里在家族落敗下來之后,便有一些外姓人入住進來,形成雜居。加之四九之后的土改,更是徹底的打破了一宅大姓居于一院的格局,故此,喜洲古鎮的民居院落中,一院少則兩三戶,多則七八戶,這是常態,雜居之人,已然沒有對祖物的愛惜和傳承心態,加之,近來農村宅基地的放開和居住形態的變化,人們在同等的條件下,更愿意批地建房獨家所居,而不愿與他人雜居,故此,漏屋和破房,被大多的主人棄修閑置,無財力著,便任由其塌倒。
? ? ? 而院落中有譬如通道走廊大門等,又都是公共之物,白族民宅又需常有修整,換瓦補漏的維護。通常都是各家自掃屋頂雪,不管公房漏與塌,故此,很多院落公共區域則是一個院落最破敗的部分。白族人青壯年多有外出務工的傳統,于是很多院落的房屋閑置緊鎖,土木結構的房屋最是忌諱不透氣,屋不透氣加上地潮侵蝕,沒過幾年便朽壞了頂梁之柱,房屋便也淪為危房。加之大理地區每年農歷的七八月份多是陰雨連綿,失修的漏物一旦遭遇連雨之襲,水滲土墻,院落便難逃坍塌的命運。
? ? ?原有大戶后裔,還有著對宗祖產業的持護強烈意愿,但因外姓的雜居之后,使得這種意愿逐代淡泊,更有受到歷史的創傷者,選擇了漠視和逃離,把這一撮干涸的故土拋于腦后。我深切感受到我國問題的核心,在于土地這句話的尖銳與深遠。
? ? ?喜洲的很多古宅,在如今的政策下,等于被判了死刑,近兩年喜洲旅游業的興起,一些投資的個人和集體開始涉足喜洲古鎮的旅游投資中,不少外來之人對當地古宅及其感興趣,但三個問題擺在外來的投資人面前,一、房屋產權關系復雜,古宅大都屬于宅基地,不能買賣只能租賃,二、租賃價格昂貴。三、老宅的維護成本巨高,在當下的市場,投資回報比例是較低的。唯一好的,則是喜洲尚未被開發,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
? ? 我反問老板,既然這樣,那你干嘛還選在喜洲?老板撇撇嘴回我:沒辦法,我們就喜歡這樣的小鎮生活,把北京的房子房產賣了,一家人上這兒來了,也算是賤。說完自己都笑了,無奈道:既然來了,就做吧。
? ? ?如果說前面三個原因是市場的原因,那后面則是政策之劍了,在大理環保壓力下,政策并未因為喜洲古鎮的特殊性和古鎮古宅保護的迫切性而有所考慮和引導,一刀切的設置了很多門檻。從維修開始,即便只是更換屋頂瓦片的施工,都要經過好幾個部門的審批,后續工商,稅務,衛生,環保,消防,特種等諸多環節都是問題,尤其目前處于整治的過程,排污證停辦,特行停辦,然后,白天工商查,晚上公安查,目前的整治,可以說是先逼良為娼,然后再來個掃黃打非。
? ? 經營者們都不是土豪,達不到花幾百萬只買一個二十年用來自住的灑脫,加之古宅的維護成本較高,每隔幾年又將要對房屋進行修繕。用經營者的話說,不采取經營的模式,這個老房子是“養”不起的。于是,在目前證照辦理時間及其漫長且還停止辦理的情況下,只有“頂風作案”,于是又有狀況發生。
? ? ?接觸到的另一業主楊女士就曾遇到被公安查處到的情況,第二天去派出所接受處理,完全是犯罪嫌疑人的待遇,指紋,掌紋,照相,抽血,一個不少。講述起來楊女士至今心有余悸,她說今年42歲,從沒做過出格的事情,結果因特行證件過期,又無法年檢而犯了一次罪。她回憶說因整個申請領證的時間漫長,住宿行業需要大概9個證件,取得所有證件的時間周期大概花了三年時間,之前都是一邊營業一邊辦理相關證件,沒想到會因此遭罪。
? ? ?我梳理了一下邏輯關系,從單方面的一個既成事實判定,違法確定。但沒有前因,何來后果。但在有些路段還處在黑燈瞎火的喜洲,你若說它商業化,需要行政治理,那絕對有人會罵你。我們說他的市政落后,達不到法規的要求。而我們是個發展中國家,很多大城市的市政都還落后,而很多地方很多情況,都是市場倒逼市政配套和升級,這不能說是市場有問題,而發展中的問題。管理者與被管理者天生有矛盾,當下的兩者矛盾在于:管理者制定了法規,但現實和管理制定的有差距,而差距部分又是管理者需要去完善的,如此矛盾之下,有了問題,必然是被管理者要挨板子的,資本和權力,資本屬于弱勢群體。還有一種假設,喜洲古鎮不需要民間投資者參與保護和開發!以政府的財力應該可以完成兩百多個院落的修復,但是之后呢?市場永遠不可能只有一方孤立存在的。投資都是為了獲利,不應該被支持!非黑即白的定論已是過去式了,投資使得古宅得到保護,投資者也獲利,又能增加了當地的就業,幾方得利,何不為呢?
? ? 喜洲古鎮,有近兩百座老宅子存在,因為有原住民存在,所以可稱之為古鎮,如果古宅這一載體消失了?古鎮何來?
? ? ?環保,其實已經不是大理所面臨的問題了,整個中國都在面臨,而如何有效的因地制宜的制定措施既保護到環境又不影響發展,這的確是一個考量當地人智慧的難題。
? ? 而我所觀察到的喜洲,可以說是一個必須走旅游之路才能發展的喜洲,當地所面臨的問題也很清晰,農業的轉型和旅游業態的升級,而資源和載體,則是這山這水這天,和這些老房子,構成了喜洲古鎮,是我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就有了想來看看的欲望。
? ? 我更不想,若干年后再來喜洲,有人指著一群做舊的新建筑對我說:這就是喜洲古鎮。
(此文為作者在喜洲旅居的一段時間中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思考。不代表其它任何個人和機構的觀點,僅只作為個人游記的感悟,而非學術交流或對相關人或事物的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