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無奈家道中落為財家人,怎料新婚遇舊人。)
張杞新婚前天夜里臉色也是蒼白的,即使涂了厚厚的胭脂,她的臉色也蒼白的難看,眉梢眼角都透露著感傷。身上穿著大紅繡金絲鴛鴦的嫁衣,指甲用花汁染成了淺粉色,頭發輕輕散著,還沒有梳新婚的牡丹發鬢,張杞身后站著個丫鬟,粉面桃唇杏核眼,長得俊俏可人卻面色暗淡,名叫虹兒。
虹兒正擺弄著桌上鳳冠和首飾,邊擺弄邊小聲說:“小姐新婚總要帶著個體己的人過去,如今小姐叫我帶著銀兩回家,我怎么忍心離開。”虹兒說著濕了眼眶,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又道:“我放心不下小姐。”
七年前虹兒在張杞九歲的時候來到府里,比張杞大四歲,對張杞就像妹妹一般疼愛。
“虹姐姐,梳頭吧。”張杞望著鏡子里那張精致的臉說:“虹姐姐向來待我最好,如今家道中落我怎么能帶著你受委屈。這一年家里變故不小,虹姐姐一直不離不棄我已經很感激了,不愿讓姐姐再陪我受苦。”說著張杞強擠出一絲笑容。
虹兒梳頭的手顫抖的厲害,泣不成聲。
這一年家道中落,張杞的生活也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父親經營的幾家錢莊因為收到其他錢莊的壓力,連連破產倒閉,導致生意出現了很大的漏洞,環環相扣,終于一發不可收拾。
她從不過問生意上的事,但她看的出父親的臉色一天天變差。催債的人從笑臉相應變成了破口大罵,下人丫鬟也走了大半,甚至連家里的陶瓷花瓶也被買了出去。可父親一個人扛著,從從不對張杞提到府里的重擔。仍舊給張杞最新的胭脂,最好的衣裳,最精致的甜點。可誰不知道,如今的張家以不再是七年前那個全城首富,而變成了一副空殼。生意上的失意導致很多商業伙伴連連和父親斷絕來往,偌大的家業仿佛一夜之間被火燒光。
張杞想不明白,父親這樣經營了一輩子的商人,到底跌在了哪條陰溝。
張杞也沒有時間在想了,父親一個人已經承擔了太多。堅持了太久。
張杞本就是獨女,自母親去世之后,父親張岷對張杞更是疼愛,什么事情都不肯有一點含糊不周,倍加呵護。
母親是在杞子九歲的時候突然暴病離開的,那年冬天下了場大雪,張杞獨自冒著風雪跑了出去,三天未歸,剛到府上數月的虹兒帶著家里的其他下人把城里都找遍了也不見蹤影,直到后來張杞被一個菜農送回來。
張杞回來后就生了場大病,恢復之后臉色一直也蒼白,一年四季手腳冰涼,找了很多大夫看,都只是說寒氣侵體,需要慢慢調理。家里的婆子說是夫人舍不得張杞,留了點魂魄在張杞身上。
母親死后,父親沒在續娶,一個人經營生意,一直支撐著。他心里是覺得虧欠了張杞,當時張杞母親突然暴病,整盆的吐血,府里一時都慌了手腳,倘若他那時冷靜小心 也不會讓張杞一個人跑出去,又或許他應該親自去尋找張杞,能早些找到她免得落下如今的病根。他帶著這虧欠努力給予張杞最好的生活,卻不想這一年把全部家當都砸近了深淵。面對這張家的空殼,他已經快沒有力氣支撐下去了。
張岷深知張家熬不過這一年了,可他咬牙挺著,不允許自己倒下。
直到那天唐府的人來提親。
那天早茶時間剛過,媒人就帶著唐南進了張府,唐南是唐家的三管家,整日服侍公子唐敬昌,他一身黑衣,整潔清爽不失莊重。腰間別著個桃木墜子,用青絲繩編了個好看的鳳尾樣式。
唐南叫人把聘禮臺進了院子,聘禮整整十八箱,堆了半個院子。
唐南站在大堂對張岷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開門見山道:“想必張員外也明白小人的意思了,我家大人今日上朝,未能親自來訪,派我前來是想說,家里公子正直娶妻之年,您張家又是城里數一數二有頭臉的人家,聽聞令女溫文爾雅,我們家大人也希望咱兩家能拜個親戚,給這對良人一個好結果。不知員外意下如何 。”
說罷抬頭笑著觀察張岷的臉色。手輕輕撫摸著桃木墜子。
唐家大人唐付山是當朝一品大元,是皇上的老師,能派人提著聘禮踏進這落魄的張家已經很給面子了,況且張家正需要大筆的銀子填補生意上的漏洞和補上生活的花銷。
可張岷仍舊咬緊了牙,婉言相拒:“小女今日身體不適,此事改日再議。”張岷陰著臉,強擠出笑容:“勞煩三管家再走一趟,把這聘禮抬回去。多謝唐大人抬舉老夫。”說罷轉身朝內室走去。
自己護了一輩子的寶,怎么能為了錢財說嫁就嫁呢。
唐南用力攥了手里下的墜子,仍然笑得恭恭敬敬,眼角堆起了笑紋:“員外留步。”
張岷停下腳步,背對著唐南,唐南低著頭平和的說:“如今張家的情況,想必員外您最清楚不過,我家大人能下這聘禮自然是看得上張家,還希望員外您再仔細考慮考慮,三天后待小姐身體康復,小人再來商議良辰吉日。”
說罷轉身離去,留著十八箱聘禮立在院子中央。冷風吹過,張岷的臉上也多了幾分惆悵之色。他頓了頓,坐在了椅子上。他萬想不到,如今家里落魄,竟淪落到連唐府一個管家也敢對他這般囂張。
“父親把我許給唐家吧。”唐南一走,張杞就從內室走了出來,見張岷坐在椅子上不說話,給他遞上杯茶,望著張岷十分平靜的說:“唐家在朝中勢力不小,我嫁過去也不會受欺辱。”
“嘭!”茶杯碎了一地:“一個姑娘家,這是什么話?!”張岷幾乎是吼出來的,他知道張杞的用意,也明白這是唯一的活路。
“爹!”張杞直直的站著,聲淚俱下:“爹對我養育之恩重如山,如今世態炎涼,我怎么能讓爹您一個人承擔?!”
“杞兒你住嘴!”
“倘若爹承擔著張家而讓女兒茍活于世,那我還不如直接去陰間找我娘!”張杞的眼淚滾滾落下,她的身體抖動著,心里像被刀割肉一般。
“家里的事用不著你操心。”張岷看向遠處,忍著眼淚。此刻的他,像座山。
“爹…不要再堅持了,張家不行了。”張杞跪到地上,淚眼望著張岷,只是哭。
是啊,張家不行了。不是那個全城首富的張家了,不是那個滿城店鋪的張家了。如今的張家像是匹被禿鷹啃光了肉的馬,即便曾經矯健俊美能日行千里,如今再怎么掙扎也只能腐爛發臭。
“爹,讓我嫁了吧”張杞跪在地面哽咽著了許久才說出這句話。這句話像從骨頭里擠出來的一樣,很尖利也很頑強。
“杞兒,爹對不起你…”張岷終究是落了淚,奔波一生,競不能給女兒一個好生活,他的心很酸澀很自責,可是路還在,還得一步步走下去。
初秋時節,整個張府只剩下寒風掃落葉,枯枝候殘雪。
三日期滿,唐南如約而至。帶著一個桐木首飾盒和一個長方的錦盒。張岷坐在大堂喝茶。
“小姐身體可好?”唐南直奔大堂輕輕彎腰問道:“不知員外想好沒有。我昨日看了看黃歷,這月初六大吉日子,員外覺得如何?”
“也好。”張岷放下茶杯很平和:“有勞三管家了。”
唐南笑的清清淺淺:“員外言重了,我也是做職份之內的事,我家公子身體不便,事事還都需小人親力親為。”說著手里習慣性的輕撫那桃木墜子。
張岷又喝了口茶:“杞兒嫁過去可是正室?”
“這還要看公子的心意不是?”話剛說出口,唐南看出了張岷陰沉的臉色,便抬手叫手下把錦盒放在了桌子上,:“這是我家公子特意差人為小姐連夜趕制的,看得出公子對小姐挺上心,這里頭的淵源想必不是小人能猜得到的。”說罷又笑起來:“況且唐府娶個小妾也用不著這十八箱彩禮,員外不必多慮。”
張珉又喝了口茶。面上分不出喜怒,“也是,是老夫多慮了。”
唐南微微彎著腰,嘴角抿著謙卑的笑容:“員外這是哪里的話。”說著抬眼望了望張岷的臉色,又道:“如今大事已經頂妥,小人要辦的事情還有很多,公子的事情小人從不敢怠慢,就先告辭了,初六便帶著人來結親。”說完又輕鞠一躬,轉身離去。
張珉沒差人送客,他又喝了一口茶,坐在大堂中恍惚了好久,直到茶杯冰涼。
誰都知道唐府在官場上很有勢力,可府中的公子唐敬昌卻是個瞎子,七年前唐敬昌和父親上山打獵,路遇暴雪,競三天未歸。被當時正直流放的劉倀救了回來。
劉倀曾是狀元,有經天緯地之才很得圣上喜愛,可不知道犯了什么罪,惹怒龍顏,被判處流放。流放途中偶然發現唐公子躺在雪地里,深受重傷,于是便救了回來。
唐敬昌被回來的時候渾身都是野獸的抓痕和大大小小的傷口,最嚴重的是頭后的撞傷,因為錯過醫治時機,留了大塊的淤血在腦袋里。昏迷了半個月,再醒來就變成了個瞎子。
唐公子失明前很好動頑皮,失明后性格大變,府里也只有唐南日夜伴其左右。幸而劉倀救人有功,唐付山懇求圣上免除流放之行,留在唐府做唐敬昌的先生,每天給唐敬昌講讀詩文歷法,唐敬昌失明的日子也過得不是那么痛苦。但都說他脾氣奇怪的很。曾經開朗甚至有些頑劣,失明后變得沉默,但好在他開始刻苦攻讀,為父親分擔事務。
嫁過去一輩子錦衣玉食也沒什么苦痛可言。張岷這樣想著,可心里還是像塞了個鐵疙瘩一般。冰涼沉重。
日子不咸不淡的維持到了婚期。
初五這天,張杞整夜未睡,穿好嫁衣坐在鏡子前發愣。虹兒默默擦了眼淚給張杞梳牡丹鬢。張杞也知道自己嫁過去也只能忍氣吞聲忍過下半輩子。可是,哪個女子不是忍過來的呢?她好歹還帶著名門的底子嫁過去,日子可能勉強能維持吧。
牡丹鬢一輩子也只能梳這一次。她怎么能梳了又散開。這一步無論是死是活她都要走,她不害怕,只是不舍。只是深深的留戀。張杞望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神像一汪水,沒有波瀾。
她終究沒有退路可言。
初六這天清晨落了小雨,大早上空氣很清冷也沒有往日那么干燥,張杞臨上轎前給父親上了杯茶。張岷向來愛喝她泡的茶。
張岷很想說些什么,比如在婆家要小心謹慎,比如別委屈了自己,比如累了就回家來,張府一直是她的家。比如自己很虧欠她。
可張岷始終說不出口,他只是沉靜的看著一臉紅妝的女兒,看著那艷紅的雙唇和精心描繪的眉毛映襯得她格外楚楚動人,張珉不想再說什么,好像一開口便會崩潰。
結親的轎子已經停在張府門口,唐南穿了棗紅色的褂子,站在轎子旁。喜婆笑盈盈的迎上前為張杞遮上紅蓋頭,然后扶著張杞上了那八人抬的大轎。
虹兒背著包袱站在遠處的樹后面默默的看著,雖然迎親隊伍奏著喜慶的音樂,但她還是止不住的流眼淚。
張杞自小沒了母親,一直由她照顧著,而然虹兒比張杞大不了幾歲,兩人自小就像姐妹一樣互相幫襯。那年虹兒高燒兩天,張杞還親自為她煎藥照顧她,一個小姐能對個丫鬟這般用心,可見她們的感情之深。虹兒望著那遠去的花轎,只是哭,哭得說不出話來。
張杞坐在轎子里,聽著外面的鑼鼓聲,想著自己竟這樣輕易的嫁給了別人。她的新郎沒有騎著高頭大馬風流俊逸的來借她,她只能坐著轎子一步步被抬過去,她只能畫最精致的妝容,說盡所有甜言蜜語確定自己值得那十八箱彩禮。
張杞握緊了拳頭,沒有落下眼淚。哭花了脂粉就不值那十八箱彩禮了。
她曾以為娶她的人,一定是那個一起度過生死的少年。
七年前冬天,張杞母親暴病,整個張府都慌亂起來。所有人都無暇關心九歲的張杞,她跟著虹兒跑到了母親的房前,一抬眼便看到母親爬在床邊大口的吐著鮮血。所有血色都化作恐懼襲擊了張杞,她很害怕,怕那樣的母親,怕母親的悄然離去。害怕那一盆盆的鮮紅和母親墜入深淵般死寂的目光。她在那里面看不到希望。
張杞轉身向張府外面逃去。此后三天未歸。回來后張府上下也無人敢詢問這件事。只有張杞知道,那天她見到了一個發著光的人,那光芒劃破蒼穹。
那天張杞一個人跑到了城中,冬季里街上人很少,突然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杞兒這是去哪呀。”男人似乎是笑著說的,溫柔至極。喚著張杞的乳名。張杞回頭望去,只覺得渾身酸麻,下一秒便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自己在一個漆黑的山洞里,剛落了大雪,山洞里極度陰寒,張杞直打冷顫。她動了動手腳,發現自己被捆著,而且渾身沒有力氣,說話都困難。
“杞兒你醒啦。藥效還沒過,你現在還沒什么力氣呢!”是那個男人的聲音,聽著有幾分寵溺,山洞太黑看不清男人在哪,只是依稀能看到不遠處站著的身形。
“你是誰。。”張杞虛弱的問道。說著努力移動自己的甚至想坐起來,山洞實在寒冷,她感覺手腳已經麻木了。
“杞兒你要乖乖的啊。”男人走進了幾步,低下頭望著張杞,“乖乖的啊,我們一會就洞房吧好不好,這樣這天下就是我的天下了,你成為我的女人就好了,不,你就是我的女人。現在在這里,只有我跟你。你是我的!”男人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張杞聽,越說聲音越激動。
“你這個瘋子!”張杞聽了男人的話,心里害怕起來。
“杞兒你不聽話啊,你怎么能罵我呢!我可是一國之君!我是天子是真龍!你不能罵我!你會受到懲罰的你知不知道!!”男人突然發起瘋來,推著張杞的肩膀把她用力的推到山洞的石壁上。
張杞只記得那雙眼睛,從那雙眼睛里,她看見了驚恐萬分淚眼朦朧的自己。
“哈哈哈哈”男人突然大笑起來,更加用力的推著張杞的肩膀,洞壁的石頭隔著她生疼。“你害怕了!你怎么會害怕呢!這天下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你不能害怕啊!”
張杞開始發抖,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太冷還是太害怕。
“杞兒你冷了啊。。”男人的聲音變得有些疼惜甚至是恐懼:“你可不能凍著啊,來,我抱抱你。”說罷一把將張杞抱緊懷里。
“放開我!!”張杞大叫起來,“你放開啊!!”她帶著哭腔用力扭動身體想掙脫男人的雙手。
“別害怕!別害怕!一點都不會冷了!真的真的!我抱著你!你不會冷了!不會了不會了!”男人絮絮叨叨的念著話,更用力的抱著張杞。
張杞突然張開嘴用力咬著那個人的肩膀,用盡全力,仿佛那就是一線生機。
“啊!”男人慘叫一聲:“你竟然敢咬我!我堂堂天子你竟然敢咬我!”說完甩給張杞一個耳光,張杞嘴角流出了鮮血,頭微微測到一遍狠狠吐出來一口血水,她留著眼淚,渾身顫抖著。
“你咬我,你敢咬我!!”男人怒吼著,撕開了張杞的桃色夾襖,張杞亮白的肌膚露了出來,“沒事。”男人又沉靜下來,含笑說著“我這么愛你,只有得到你才能得到這天下,你咬我就咬吧,來,我們洞房!”
說罷埋頭親吻張杞的脖子,張杞邊大叫邊用盡全力掙扎,可手腳都被繩子捆著,身子不知為什么也使不出力氣,她用力到幾乎虛脫卻還是不能和身上這個男人抗衡。只能拼了命的吼叫,直到嗓子沙啞,像火燒一般疼。
“嗷嗚!!!”外面響起了一聲狼嚎,隨后便是戰馬的長嘶。
“誰在哪!”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馬蹄聲停后一個持劍少年站在洞口。
“救命!!”張杞拼命的喊出這句話,說完就又挨了男人一巴掌。
巴掌聲很響亮,洞口的少年也聽的一清二楚。外面開始起風了,這一夜怕是最難過。少年緊了緊牙關,拎著寶劍走進了那無邊的黑暗。
“你別過來!!”那男人放開奄奄一息的張杞開始大叫。
“你是什么人?!”少年借著月光依稀辨別著對方的位置。
“哈哈哈哈哈”男人突然開始大笑起來,他飛快的跑向少年,少年一個閃身,男人跌了個踉蹌:“我要當皇帝,你們都來阻擋我,不過你們不管多費心,我還是會登上皇位的。只要我得到這個女人,得到她我就是天下之王了!哈哈哈哈!”說完又瘋狂的向張杞跑去。
張杞瞪大了雙眼,月光下男人的身影逐漸靠近,迎合著山洞外越來越洶涌的風雪像是地獄來的煞鬼。
“救命…救…救我!”張杞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太累,她的喉嚨只能擠出一絲聲音,十分沙啞。她還想求救,卻被男人一下撲倒。
男人哪容她再開口說話,開始胡亂的撕扯她的衣服,瘋狂的親吻揉捏她的身體,張杞想逃,想喊,可她沒有力氣。身上到處被石頭隔的流著鮮血,她感覺不到疼痛,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無邊的冰冷。
噗的一聲,劍影一閃而過,男人趴在張杞身上一動不動了。少年一手拿著劍,一手扶著額頭靜靜的站著。鮮血緩緩流出,洞外又響起一聲慘烈的狼嚎。
“姑娘你還好嗎。”過了一會少年的聲音響起。有些虛弱,有些發抖。
張杞抽泣著,說不出話來更沒法回答他。
少年拿除了火折子,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洞穴。當他看見張杞的時候,愣住了幾秒。
張杞頭發散亂,嘴角流著鮮血,衣服已經被撕的不成樣子,手腳都被捆著,所在角落瑟瑟發抖。而壓她身上的男人,正緩緩的流著鮮血。
少年趕緊將男人的尸體移開,給張杞松了綁,又把自己的披風脫下來裹在張杞身上。張杞神情恍惚地望著眼前這個少年。
眼前這個人,高束著頭發,眉眼輕俊,鼻梁高廷,穿著打獵的薄鎧甲。
他給這個山洞帶來了光。那光芒經久不變。
“姑娘你沒事吧。”聽著張杞的抽泣聲漸漸緩和,少年小聲開口問到。拿著火折子自然的坐到張杞身邊。
“嗯…”張杞有些哽咽,臉色發青,顯然還沒從驚恐中恢復。
“我叫敬雙辰,上山打獵遇上風雪,誤打誤撞走進了這山洞,遇見了姑娘。”少年輕聲說著,側眼看了看張杞轉頭說到:“姑娘整理整理衣裳,我出去牽馬。”說罷起身要走。
“別…別走。”張杞側著身,蜷縮在角落,她的聲音很微弱:“這洞有些黑……那男人還……”沒說完又下意識的縮了縮身體。
“好。”敬雙辰的聲音很厚實,像是回答重要的承諾,他拿著火折子,背對著張杞坐下來。
張杞這才低頭整理衣裳,桃色夾襖被撕破了個大口子,身上有些擦傷,襯衣和棉衣只有些被撕扯的脫了線,身外面裹著敬雙辰的長披風還有些暖和。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張杞整理好衣服輕聲說著:“要是沒遇見公子,我恐怕活不過今晚。”說完深深看了敬雙辰一眼。
敬雙辰側過頭說:“姑娘安然就好。”說完把火折子放到張杞手上:“還怕么?”
那股光芒映襯著敬雙辰的臉有棱有角,只是還有些稚嫩,一臉認真。張杞看了他一眼,又側過臉看了看躺著不遠處的那具尸體。微微蹙了下眉頭說到:“不怕。”
“那你等我。”敬雙辰直起身子,將尸體抬起,:“不出一炷香的時間,我就回來了。我去找些柴火,馬還得牽起來。”
“可外面風雪太大了…”張杞望著敬雙辰的背影說。
“放心。”敬雙辰大步走出了山洞。
張杞只是望著望著,一時間出了神。只聽哐當一聲,什么東西從尸體上掉了下來,落到地上。敬雙辰沒有理會,大步走去。張杞上前一看,地上竟然是一塊金絲白玉腰牌,上面寫著倆個大字:“永賢”
張杞心里一驚,這是永賢王的配玉?但她不敢深想,將那白玉收好,靜靜等待敬雙辰回來。
狂風呼嘯,張杞不擔心他會不會棄自己而去,更是擔心他遇上不測,被風雪所困。她拿著那快要熄滅的火折子,在洞里輾轉徘徊。身上的披風很厚實,踏踏實實的觸感讓她安心,可外面的風太大了,她又擔心救命恩人身處陷阱。
張杞極力護著火折子不被風吹滅,她不想那光芒在黑暗中消失殆盡。可無奈那火折子實在太小,火光漸漸微弱。她用身子遮著風,希望能讓著火光再亮一會。可越是拼盡全力就越是委屈,明知這火光要消失,卻還要挽留。這種沒有結果的執著最折磨。
張杞望著那火苗,眼睛泛起了淚水。
“姑娘!別在洞口站著,容易受風寒。”洞外不遠處傳來了敬雙辰的聲音,風雪太大,即使他大聲呼喊,穿進張杞耳朵里的也只是微弱的聲音。
這樣也足夠安心了。
隱隱約約的,張杞能看清那個高俊的人影漸漸清晰。張杞望著那人影,越來越近。
“冷么?”敬雙辰大步出現在洞口,抱著一大捧樹枝,他把樹枝丟進洞里,又道:“生起火能暖和一點。”
于是他走進洞里坐在地上開始整理樹枝,沒有看張杞,張杞拿著火折子跟著他進洞,蹲在他對面沒有說話。
“姑娘,這火折子快滅了……”敬雙辰感到光線逐漸變暗,邊說著邊抬起頭話沒說完聲音突然就停止了。
鵝黃火光之下,兩人面對面望著,張杞淚眼朦朧,白皙的臉頰泛著淡淡桃紅,他抬眼一望,那淚水剛好流下,在臉上劃出一道淺痕。
敬雙辰張了張嘴,喉嚨里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手下意識的抬起,指尖觸碰臉頰,輕撫了那滴淚。
張杞抬起眼睛,怔怔的望著敬雙辰。眼淚又一顆一顆的滾落下來。敬雙辰只是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看,看得失神,手指又撫了下淚水,輕輕吞了口口水。
火折子的光突然就消失了。
兩人一瞬間安靜下來。只有冰冷的觸感和清晰的呼吸聲。
敬雙辰打了個冷戰 把手抽了回來,在身上摸索著又掏出一個火折子,點燃了面前的樹枝,山洞里又明亮起來。
“只是怕風雪太大,恩人回不來。”張杞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哭腔。:“這樣哭哭啼啼好像恩人你真的回不來一樣。”說罷笑起來抹干淚水。
“別一口一個恩人的。”敬雙辰臉頰發燙,還沒從剛才的氣氛中走出來:“叫我雙辰就好……”說著伸出手烤著火。
“好。”張杞瞇起眼睛淺淺一笑。
“也沒什么吃的,只有些冷水,你喝點吧…”敬雙辰從腰間拿出一個皮水袋遞給張杞。
張杞喝了口水,問到:“那男人怎么樣了…”
敬雙辰靠著洞壁閉起了眼睛,臉上的線條尤其好看,說到:“我埋起來了…那男人的身體應該本來就很不好,不然不可能受一劍就沒命…”
“馬呢?”
“牽到了不遠大樹后,這一夜應該無事。”敬雙辰微微張開眼,看著張杞。
張杞解開了發帶,青絲垂腰間,側著頭用手梳頭發,看見敬雙辰的眼睛遍微微一笑。“雙辰你困了?”張杞的樣子,像是劫后重生,綠意盎然的一棵樹。傷痕累累但是依然亭亭玉立。
“傾城傾國。”敬雙辰小聲嘟囔著。又閉上了眼。
“雙辰你說什么?”
“沒什么。”敬雙辰伸開一支胳膊,說:“一會靠著我睡,這洞陰寒太重,你不敵我,會生病的。”
張杞沒說話,簡單地把頭發束起來,像男子那樣俊朗也秀氣。
“…我知道這樣有些不妥,只是這荒郊野外,我不能讓姑娘受苦。”敬雙辰見張杞不說話,覺得氣氛太低沉。
“我叫張杞,叫我杞兒就好。”張杞坐到敬雙辰身邊,沒有絲毫忌諱,把披風解開,蓋在兩人身上,她輕輕靠著敬雙辰的肩膀說到:“多謝公子照顧。我經歷了這等事情,只怕回家也要落個清白不保的名聲,公子也不用計較,我……”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落寞。
“杞兒。”張杞話沒說完,敬雙辰便打住了她
“恩。”
“熬過今晚,我送你回家。”
“好。”
“然后我娶你。”
張杞驚愕的抬起頭望著敬雙辰,那人還閉著眼,呼吸聲均勻安詳,進入了夢鄉。
張杞想到這,嘴角泛起了淡淡的笑容,迎合著一身紅妝和八抬大轎,顯得更像個要出嫁的新娘。
“姑娘你什么人,不要攔著迎親的轎子!”這時轎子外面突然想起了唐南嚴肅的呵斥聲。
“小姐!小姐你帶著我吧…”轎子外面響起了連哭帶喊的嘶吼。張杞一聽便知道那是虹兒的聲音。濕了眼眶,握了握拳頭仍沒有動靜。
唐南無奈,他不認識眼前這個丫鬟打扮的女人,看年紀與自己相仿,應該也是在人家作勞工吧。他隨不忍心,但仍揮手讓身邊的下人把虹兒推走,虹兒急的從懷里掏出剪子,指向自己的喉嚨大聲道:“我不能讓小姐你一人受苦,倘若你不帶著我一起走,那我就死在你轎子前!”
唐南見狀趕緊去奪那剪子,虹兒急紅了眼,競把剪子用力向自己脖子出刺去,脖子上順時出了道血痕,這時唐南一把抓過虹兒的手,虹兒受力不穩驚呼一聲便向后倒去,唐南手疾眼快一下摟住了虹兒的腰。
“姑娘千萬不可意氣用事,傷了自己,得不償失!”唐南低吼著,一字一句鏗鏘有力。他望著虹兒梨花帶雨的臉龐,心里震了震。
“虹姐姐你這是干嘛?!”張杞掀起轎簾,站在轎子門口呵斥著,聲音發抖,怕是馬上要哭出來了。
虹兒見張杞露頭,推開唐南跪在了張杞腳邊。“小姐…”話沒說完眼淚便流下來,哽咽聲掩蓋了所有語言。
“這姑娘一心追隨小姐,小姐便帶她去唐府,也好有個說話的人。”唐南看了看虹兒,知道虹兒定是被張杞趕走的,同為人仆,他心里有些心疼虹兒。
“虹姐姐…”張杞低聲說著,眼睛泛著濕潤卻不敢落淚,只是望著虹兒跪在地上抽泣。
一隊接親的人馬本事喜氣洋洋,這哭聲一起,氣氛便暗淡了下來。只是呆呆的站著 也不敢有人言語。只是這秋風不必暖陽,更刺骨寒冷。
過了許久,張杞開口道:“一起走吧,可不許再這樣魯莽了…”張杞的聲音還是有些顫抖:“姐姐的心思我始終不能強求,只希望姐姐好自為之。”說罷便轉身回了轎子。虹兒趕緊起身跟著轎子前進。用手輕輕拍打身上的灰塵,理了理頭發,紅著眼圈小心的走著。
一對人又開始前行,都默契的把這事當作沒發生過。唐南走在轎子前,總是用余光瞄著虹兒,不知怎的,總是放心不下。
唐南又偷看了一眼,見虹兒正低頭拍打著裙角頑固的泥漬,走路姿勢有些不舒服,低頭一看便看到虹兒的膝蓋磕破了,遠看淡淡的紅色,想是剛才跪下的時候擦破了。
唐南微微皺眉,轉身向虹兒走去。轎夫見唐南轉身,便都齊刷刷的停下了腳步。
“你們繼續走吧,走慢點,嗩吶吹響點。”唐南向打頭的轎夫輕聲說著:“我一會就追上了。”說罷輕輕握著虹兒的手腕向后走了幾步。
“公子你這是干什么…”虹兒小說驚呼著,生怕又驚動了轎子里的張杞。
“可別叫我公子,我不過是唐家一個打下手的罷了。”唐南又笑起來,“你看看這膝蓋都磕破了,怎么照顧小姐起居?”說著蹲下身,用手指輕輕碰了下虹兒的膝蓋。
虹兒一半羞一半疼的后退了一步。唐南抬起頭,看著不知所措的虹兒,又泛起清淺的笑容。
“姑娘可是怕疼了?這擦傷不是很重,小心清洗包扎應該不能太嚴重。”說著從腰上解下一個小水壺:“你身體好好的,才能讓你小姐過得更好阿。”
虹兒愣了幾秒,想著不認識這人便要拒絕,可唐南句句在理又一臉淺笑,她終究不能開口。于是回答道:“好…有勞小哥了。”
“我叫唐南,長你幾歲,叫聲南大哥就好。”唐南說完輕輕摟著虹兒讓她坐在了路邊的石頭上。
“好。多謝南大哥了。”虹兒爽朗的笑了笑。
“忍著疼。”唐南笑笑說,然后小心用清水沖洗虹兒的膝蓋。虹兒只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卻始終不說疼。
唐南笑起來,想著自己可能就是喜歡這姑娘剛直的性子。
“姑娘叫什么?”
“虹兒。”
“虹兒姑娘,”唐南洗好上口仍舊蹲著:“他們走得有些時候了,你腿不方便,我背你走。”
“不……”虹兒剛張口推辭便驚呼道:“哎哎哎,你這個人怎么這樣!”
只見唐南橫抱起虹兒,滿臉堆笑大步向前。虹兒掙扎了幾下,競險些掉下去,于是也不敢再亂動,只能摟住唐南的脖子。
“別亂動了,掉下去我可徹底不管了。”唐南玩笑著,手里的力道卻加重了。
“你這個人看著挺穩重的,怎么這樣輕浮!”虹兒被抱得有些害羞,又很無奈。
“哈哈,那你還得仔細了解我才是。”唐南臉上紅撲撲的,往日看似清冷的背影也堅韌了許多。
虹兒真是個好姑娘。唐南想著便忍不住笑起來,他很少這樣由心而發的笑,為了左右逢源打點事務,他已經很少這樣笑了。
或許虹兒的氣質是他一直想擁有卻不敢爭取的。自打他進到唐府,事事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便失掉了養活自己的路子,他從不敢承認自己對唐家多么忠心不二,可能哪一天另一家豪門又提出更誘人的條件他便會毫不猶豫的離開唐家。他活著總要為自己留后路,他總是害怕日后自己不得善終。他從不敢像虹兒這般耿直不一,用生命去捍衛。
她真是個好姑娘。唐南又嘆到,抱緊了懷里的人。
斯人若虹,遇上方知有。
轎子就這樣被抬到了唐府,轎子挺穩,鞭炮聲就響了起來,張杞坐在轎子里抿了抿嘴唇握緊了拳頭,緩緩起身掀開了轎簾。只見喜婆笑臉盈盈滿面紅光的迎上去要接張杞。
新娘下轎的時候,按理講是應該喜婆來接,可是張杞的手剛被喜婆接過,不遠就傳出來個厚重的聲音:“婆婆我來接吧,畢竟是我娘子。”張杞一驚,知道這聲音的主人就是唐敬昌了。雖隔著蓋頭看不見人影,單聽這清冷雄厚的聲音便知道是個穩重沉靜的男子。
“少爺萬萬使不得呀,這婚姻大事步步都是規矩。”喜婆聲音里帶著玩,手卻震了兩震。
“婆婆要讓我為難不成?”男子的聲音帶著點玩笑的意思。但誰都知道這話開不得半點玩笑,親婚之日眾人面前若是和一個婆子拌嘴丟了面子就太招人笑話了,這是唐敬昌給喜婆的臺階。
“少爺說得哪的話,這娘子的手我婆子已經接到了,福自然也是送到了,來來來,交給少爺。”婆子很知趣,滿臉堆笑把張杞的手放在了男人的掌心。手掌很厚實,男人穩穩的握住了張杞,掌心暖暖的。
張杞垂下眼簾,抬腳下了轎子,跨過了火盆,一步步穩穩的和身邊的人走進了大堂。唐南一直走在唐敬昌身邊,給唐敬昌引路。鞭炮聲也一直響著不斷。這一路,身邊的所有人都好像紅光滿面,沒有名利紛爭和明爭暗斗,好像都為這對新人祈福,祈求跨過以后的每個火盆。
張杞始終想不起這百十來步的路程自己是怎樣走過來的,只記得自己跟著那人堅實的腳步,握著那骨骼分明的手,竟一路沒有坎坷的走進了大堂。
大堂上坐著唐大人和夫人劉氏,唐付山眉開眼笑卻不失嚴肅。劉氏端坐著小口抿著一杯茶,見一對新人來了,便笑的如春風扶楊柳般美好,她穿著藍色的長裙配銀鉤耳環,梳了梨花鬢顯得溫文爾雅。劉氏今年也就三十出頭,一開始只是個小妾跟著年近花甲的唐大人,后來唐敬昌母親去世,她又很得寵愛,便重娶了為正方。如今她坐在唐付山身邊,到像極了唐付山最愛的陶瓷花瓶。
一對新人拜了天地,敬了祖宗,也就到了黃昏。
應唐敬昌的意思,這場婚禮沒有大辦,到場喝喜酒的人不多,大都是唐敬昌要邀請的好友,也有不少是朝廷里與唐大人交好的老臣。雖然唐府這樣低調,可賀禮還是收了不少,全都堆在前院里,用大紅綢子裹著。唐少爺因疾病在身不能喝酒,也只是在唐南的陪同下站著對面前的聲音微笑。
這群里唯有一個新上任的鏡安寺卿是不請自來。一個人坐在席間只是喝茶。鏡安寺是新帝繼位以來新建立的部門,專門審理朝中皇室案件和民間奇案。
入夜十分,禮部的李大人喝醉了又吵著要去懷香樓找姑娘,吵鬧起來,賓客也就漸漸散了。劉氏說累了,便起身回房休息,不經意的一抬頭,便看到了席間安靜喝茶的人。
這人便掌管這鏡安寺,他名叫陳康良,為人耿直忠貞,今天一身麻衣,頭發梳得干凈利落,身上帶著鏡安寺的令牌。直挺挺的坐在席間,仿佛這般燈紅酒綠與他都沒有關系。他那般認真清明,與那些圍著唐大人獻殷勤的大臣們相比,就像極了一根青竹,帶著仙風傲骨 矗立在這滾滾紅塵中,與朝堂上那些人大骨子里就截然不同。
劉氏下意識抿嘴一笑,回過神來時竟被自己的笑容驚到,再抬眼望去那人一手扶膝一手捂著茶杯,濃眉大眼,方臉薄唇,眉宇間映著些木訥,卻偏討人喜歡。劉氏正望著,只見唐付山從人群中探出頭來問:“夫人還不回去歇息?”
這一語讓劉氏如夢初醒,她笑笑轉身離開了。
哪曾想這一眼,便是萬年。
這幾天劉悵倒是忙里偷閑,府里上下忙著婚禮,公子也沒找他讀書講解,他到成了閑人一個。見天色不早,賓客散的差不多他便從書房溜進大堂討點喜酒吃。自打他到唐府以來,便不曾過問朝堂的的事情,更懶得和那些人打交道。當然,那些人也不會再來找他了,他惹怒龍顏,誰有敢與他深交?他到落得清凈自在。
只是沒人懂,寒窗苦讀數十載,一朝金榜題名時,他為何踏入這灘渾水卻又不愿與之同流。
劉悵總是穿著他的藏藍長袍,頭發松松垮垮的。他剛一到大堂,就看見了陳康良。他嘴角輕提,隨手從桌子上拎起一個酒壺仰頭喝了一大口,一屁股坐到了陳敬良身邊。
“陳大人今天也來道喜?”劉悵邊說著邊倒了一杯酒,舉起來一飲而盡。“呦,怎么只是喝茶,來來喝杯喜酒。”說罷把酒壺放到陳康良面前。
“謝謝先生好意,我今天來是為公事,不圖這一杯酒。”陳康良正了正身子。
“我一屆草民,哪用受著了陳大人您叫我先生。”劉悵酒勁漸漸上了,臉色漸漸發紅。
“劉悵字術景,七年前金榜題名的經天緯地之才,我怎能不稱先生?”陳康良看著喝酒的劉悵,神色凝重:“我雖初入仕途,但先生的大名我早有耳聞。”
劉悵聽得出,他指的是自己惹怒龍顏被流放的事情。他醉眼朦朧的笑起來:“這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哪比的上陳大人新官上任,氣焰正旺,定能有所作為。”
這時,大堂前面的唐公子在唐南的陪伴下要離開,陳康良猛地站起身便要上去,卻被劉悵一把抓住,劉悵低聲說:“鏡安寺剛成立不久,為圣上排憂是自然,只是萬事都講究證據,大人千萬不可魯莽。”
陳敬良聽了劉悵的話,震了震。心想自己如今手頭徹查的案子,劉悵怎會知道。
“這趟渾水不好淌,大人須得萬事小心才是。”劉悵笑著又喝了口酒。
陳康良緩緩坐會了座位,出了神。
“大人,我敬你。“劉悵面色冷靜,遠沒有剛才的玩笑之色,穩穩的倒了一杯酒,推到陳康良面前,湊著他耳朵說,:大人這般耿直率真,怕是以后的路要難走的多。”
陳康良一挑眉毛輕聲問道:“那先生看,我該如何趟這渾水?”
劉悵仰頭喝光了就,笑的滿面桃紅。:“大人去給我家公子敬酒道喜吧。大好的日子,他卻滴酒不進。”
劉康良心里也是一時納悶,但仍舊拿起一杯酒走向唐敬昌。
已經七年不見唐公子這般開心了。十二歲那年冬天唐敬昌跟父親和其他官員一同到山上打獵,那年的雪下的異常大,他雖然常年習武,功夫劍術都很好,可是年少輕狂,總希望能做出點成績向父親證明自己。父親常常說他不夠刻苦,說他太沉迷玩樂。
畢竟作唐府的少爺他已經做夠了,他受夠了官場上的勾心斗角和阿諛陪笑,他那么喜歡在山里奔跑,卻偏要在書房里陪父親會客商討。所謂為官之道,他受夠了。
他不愛這虛假的生活,錦衣玉食填補不上他對奔跑的渴望。于是十二歲的他,放馬奔馳。
唐敬昌一路狂奔,竟半路遇上風雪,再無音訊,直到三天后被劉悵救回。
唐敬昌滿身傷痕,頭部重傷,連著半月高燒昏迷,迷迷糊糊的時醒時睡,總是被夢魘纏身。醒來后就徹底失明了,他的眼睛還是那么漆黑,只是變得更加深不見底,變得更加讓人琢磨不透。
大夫說公子受傷很重,腦子里有塊淤血不能短時間消除。
那年冬天之后,唐敬昌開始沉默起來,請了個先生每天給他讀書,以前很愛舞刀弄槍,現在很少習武鍛煉了。更是很少看他笑,只是總見他坐著沉思。好像沒人能走進他的世界。他開始幫著父親處理事物,辦事變得圓滑。
大夫說,這積血不能徹底消去的原因多半是因為公子的心火太大。需要時間,也需要耐心慢慢調理。
可這一病就是七年。唐公子的心火一燒就是七年。
夜深了,唐府終于漸漸安靜,整個唐府都籠罩著淡淡的紅光和溫柔的喜氣,仿佛點了一夜的暖爐,暖乎乎的。唐敬昌被唐南帶到了新房門前。他站在房門口沉默了一會,唐南也沒敢離開,唐敬昌輕輕吸了一口氣,笑著說:“你去拿壺酒來。”
“少爺萬萬不可。”唐南震了震,唐公子腦中淤血不能飲酒這是大夫囑咐的事,若是有一點差錯唐敬昌的病很可能嚴重,他不敢有一點怠慢。
“去拿酒,良辰美景,只此一杯。”唐敬昌又笑起來:“可不許掃了我的興致啊。”
唐南皺了皺眉頭無話可說,只得不情愿的從命,遞給唐公子一壺清酒兩個杯子。“少爺若有什么不舒服。。”
“下去吧”唐敬昌不等唐南的話說完就推門而進。唐南不放心的看了看唐敬昌的背影,還是轉身走了。
張杞坐在床頭,紅蓋頭遮住了她蒼白的臉。她現在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轟隆轟隆的,好像天崩地裂。
“夫君可需要幫忙?”張杞知道唐公子一直站著,生怕他是因為看不見所以不敢動,于是小心翼翼的開口問到。
“不必,這屋子我住了十幾年,所有物品我都記在腦子里了。”說完唐敬昌把酒壺放下,慢慢走到床邊坐下。
這幾分鐘沉默,快把張杞折磨死了。她開始后悔為了錢離開父親,開始害怕揭開蓋頭之后的每一分鐘,害怕唐公子的脾氣會很古怪,害怕以后更多孤寂的夜晚和無人傾訴的落寞。這一刻,身邊這個男人的體溫和氣息充斥著她,她不敢去猜測這蓋頭外面的一切,她不敢承受這以后的日子和生活,但是她真的沒有任何辦法去挽回局面。巨大的委屈感將她包圍了。那種孤獨要把她吞噬了。
張杞終于不顧那些精致的妝容開始哭泣,她又開始想母親和兒時的紅豆湯,又想起母親離開的那年冬天。她拼了命的在山洞里掙扎,如今也一樣,她將在一個紅色的山洞里掙扎,可是再也沒有一個手拿寶劍帶著光芒的人來救她了。
因為那個人,或許已經死了。敬雙辰。
山上雪太大,無法下山,于是他們在山洞住了一天,敬雙辰打了只野兔,兩個人吃著野兔,敬雙辰抬手輕輕整理張杞的碎發,然后看著她露出溫柔的笑容,那感覺就像要長相廝守相望與江湖。張杞的手被凍得通紅,敬雙辰便把她的手輕輕放在自己臉上,兩人都尷尬的傻笑起來。
只是那些美好都只是回憶而已,敬雙辰已經不在了。
第三天黎明山洞外面邊傳來了陣陣狼嚎,大雪封山,野狼覓食自然要找到他們這里。起初狼嚎很遠,到天剛亮的時候,外面便靜的可怕,張杞還迷迷糊糊的睡著,只聽不遠處的馬一聲長嘶,敬雙辰提起寶劍便要走出山洞。
“雙辰!!”張杞知道已經被狼群包圍,敬雙辰走出洞便的九死一生。
“你等我。”經雙辰頭也沒回大步離開。
“敬雙辰你別走!”張杞跑出洞去用力抱住敬雙辰,敬雙辰一驚,這是一只灰毛打狼猛地從前方沖出,敬雙辰攔腰抱起張杞,用后背擋著那大狼,敬雙辰回手一劍,刺傷了那灰狼,灰毛大狼狠狠的咬了一口敬雙辰的手臂,幸好有薄鎧甲,傷的不重。
但鮮血留了一地。鮮血激起了那灰狼的欲望,它仰天長長的吼了一聲。
這一聲下去,從不遠處緩緩走出了數十匹野狼來,個個拱腰露牙像要一口撕碎這兩個人。
敬雙辰深鎖住了眉頭。
“不是叫你別出來么!”敬雙辰不顧疼痛憤怒的大吼,低頭看了眼張杞,發現她的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不由得心又沉了下去,到底是心疼她的眼淚。
轉頭看見自己的馬還拴在樹下,屁股上又幾道血痕,想著一定是被狼咬傷的,這是匹軍馬,見過沙場敵軍,自然不會委屈這野狼,此時那馬正直直的站著,蓄勢待發。
“回家吧杞兒。”敬雙辰說著,一手緊緊抱起張杞,一手拿著寶劍飛速向馬沖去。
野狼哪容得到嘴的肥肉跑掉,先頭的灰毛大狼快速的追去。敬雙辰剛跑到馬前,那灰狼便已經站在他身后不到兩米的地方。弓著背準備進攻。不遠處又多了幾匹大狼。
這苦寒冬天,野狼難得找到一口肉吃。
敬雙辰使盡全身力氣把張杞扔上了馬背。
“別!我不走!別扔下我啊!”張杞被馬鞍磕得生疼,她大喊著,掙扎著要從馬上跳下來。
“聽著杞兒,我知道你是張家的小姐,你必須回去。”敬雙辰伸出帶血的手臂托起張杞的臉。
“不…不…我不走,我不能走!”張杞紅了眼眶,她不愿落淚。她本就不是那樣軟弱不堪的人。
之間那灰狼突然撲上來,咬住了敬雙辰的左肩頭,兇狠的目光卻直勾勾的盯著張杞。
敬雙辰疼得大吼了一聲,抬起寶劍刺得灰狼嗷嗷亂叫,他轉身背對著張杞,鮮血浸透了半個身子。這時已經有七八匹野狼圍了上來。
“杞兒,走吧。”敬雙辰回頭輕松的笑起來。
張杞的眼淚終于滾落,她只是搖頭,說不出話。
“走吧,可以回家了。”敬雙辰突然回身一只手輕挽張杞的脖子,閉上雙眼像是要吻上張杞了。就在雙唇要觸碰的一瞬間,另一只手用力拍了拍馬。
那馬兒一聲長嘶。抬腿飛奔。
“雙辰!”
張杞眼看著敬雙辰漸漸遠去,淹沒在灰白的狼群之中。
這一別,卻是生死。
這短短幾分鐘的沉默,張杞一個人淪陷在那年隆冬,她的光芒那時候好像就已經消失了。
忽然間她只覺得眼前一片暖光。
蓋頭被掀了起來。燭火映著眼前這個少年,散著暖光。張杞望著著人,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個少年,臉龐一樣的棱角,鼻梁一樣的挺直,只是那眼睛,再也捕捉不到以前的一往深情。
雙辰,辰為日。雙日為昌。
敬雙辰。敬昌。
唐敬昌抬起手輕輕撫摸張杞的臉,觸摸到了淚水,便輕輕擦干,輕笑著說道:“我記得上次見面你也哭的這么兇,那副面孔我可是忘不了的。還是這么漂亮啊。”
“雙辰。。。”
“我娶你。”唐敬昌笑起來。
盡管張杞還是控制不住眼淚,卻也跟著笑起來。
“這七年,我們都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