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中有一個籃球場,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年代,算得上奢侈品。和網球場不同的是,因為來往人多、管理繁瑣,所以是免費的。物業沒法子靠它來增收,卻也不想白送業主們這么大塊肥肉,不知道誰靈機一動,折中了昂貴和免費這兩頭,砍去一半,只修了個半場,供我們玩玩兒。
而熱衷于籃球的人果真也不在少數,加上我,能在每個周末組織起至少三個競爭激烈的隊伍,年復一年,使我認識了不少球友。平日里誰想打球了,在社交群組里吼上一句,肯領情的自然就如約而至。節日期間,也會排列作息,抽空聚聚。各人球技也五花八門,比如有人偏愛左右四十五度擦板三分球,不但比賽中時刻尋摸著出手機會,私下一個人也會默默勤加苦練。既然是苦練,難免手抖投不準的時候,又因為投籃方式的關系,經常會砸中板沿左上角,久而久之,木制邊角居然被砸缺了,那缺口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于是大家在群組里討論了一番,決定自掏腰包合起來換一個籃板。和施工人談好了價錢,便不再墨跡,選定在周六下午施工換板,具體由我負責照看實施。
好了,周六這天下午一切都如計劃所愿,換籃板的師傅開了一輛小貨車過來,物管放我們進門,到球場清空了無干人等,他把車停到籃球架下面,獨自爬到車頂拆卸舊籃板,我們站一旁談笑。待拆卸完畢,我和另外一個球友老鄒一同走到車旁,去接師傅遞下的籃板。那是一塊實心木制板,底部被銹鐵包裹一層,籃筐向前翹起。我伸直了雙手,已經觸碰到板子邊緣,那師傅在上頭抓著另一頭,老鄒在我身后,并沒有就位,突然我感覺手心一沉,那塊板竟從師傅手頭滑了下來。
其實我早就做好了躲避的準備。不是吹牛,因為在這個球場發生過太多次事故,僅2015年一年,個人就在這兒崴腳三次,手指戳斷一次,其他人事故更是不計其數。從此以后在安全方面我長了特別的心眼,那種骨血外露的味道,每當能夠預見險象的時候就能夠聞得清楚。
于是我收了手,向右前方走了一步,因為籃板從車頂向下滑出,其實是一個拋物線,離車越近越不容易砸到;另一方面,我本來就在右側,再向右走可以進一步遠離危險。果然,那籃板向我左后方滑了出去,我舒了口氣同時回頭去看那塊板,卻驚呆了——它掉落下來直奔老鄒,閃躲不及,只見板角與他頭臉相撞發出「嘣」地一聲——當下我心頭只有兩個字「完蛋」。
他整個人蹲在地上,手捂著頭,我兩步上前并排蹲下查看傷勢,還沒看得清臉,只見他血流如注打在地上發出「滴答答」的聲音。這可夠嗆,右眼角處一道深口,正不顧往外淌著血。他被血蓋住了半張臉,正嘗試著睜開右眼。當時我心頭不住地發抖,腦袋快炸裂了,急躁地對自己吼叫「快說點什么」。遭遇大傷當下一刻,如果將自己的所有感官都集中在傷痛處,心理會沒理由滋生出各式恐慌,甚至情緒失控,所以這時急需我說出什么來轉移他注意力??赡墚敃r太緊張的緣故,已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么,只是重復了好幾遍才理清楚字,上氣不接下氣。后來另一個球友帶著老鄒去了醫院。
那位師傅想必也是嚇呆了,兀自看著人家眼角開了一地的血,又急沖沖被送走,卻不曾想過從車頂下來問候查看。我至今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只記得他腦袋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黑黑矮矮的穿一身工服,不善言談,看著周圍的人一起笑了,也尋思跟著笑。讓他把車開慢點,就吞吞地掛檔,不多一句好壞。
忙完球場的事兒,我就帶這師傅去醫院,可怎也不能讓他走掉。老鄒從心里也過不去這口氣,定要他把全部醫藥費支付了。他沒說什么話,不為自己辯解,也不說句對不起,像是這么默默的能讓這一切快點過去。好在老鄒沒傷到眼睛,只是眼角縫了幾針,半張臉都腫了起來,青一塊紫一塊,心里不住地后怕。
最后這件事的結果是,師傅給了1000的醫藥費,順帶被老鄒家人一頓臭罵。我們背地里給他墊付了500塊當作賠老鄒一個不是,也減輕了他的經濟負擔。老鄒傷勢并未大礙,還需一段時間康復,我們終歸也能繼續玩兒球了,整件事勉強算得圓滿。只是,經此一難,該不會再有人挺身而出,操辦球場的事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