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州古城十字街西南角,有一家上下兩層規(guī)模頗大的店面,上有一黑底金字招牌“舒心閣”,楷書,字體蒼勁有力,筆酣墨飽。據(jù)說當年乾隆帝游覽華山途經(jīng)韶州時,縣令孫天浩在“舒心閣”為老佛爺接風(不過當時叫“醉霄樓”),店家的拿手絕活“金屋藏嬌”吃的皇上是心花怒放、贊不絕口,飯閉欣然提筆,寫下了“舒心閣”幾個字。
“舒心閣”這道名菜“金屋藏嬌”說起來用材倒也簡單,剛從水塘中打出來的一寸左右的新鮮泥鰍二十條,放在清水中靜養(yǎng)三天三夜,每天早晚各換水一次,為的是排除體內(nèi)垃圾。取自家釀制的土豆腐二斤,鍋中加涼水,把豆腐和靜養(yǎng)三天后的泥鰍一同放入鍋中,先是小火慢燉,隨著水溫的逐漸升高,泥鰍們拼命往還相對還比較涼的豆腐中間鉆,半個時辰左右揭蓋加入自家秘制的金黃色調(diào)料,加大火力,直至泥鰍全部熟透為止。屆時,豆腐金黃金黃的,金磚一樣,泥鰍密密麻麻分布在金黃色豆腐中間。形狀各異。然后把成品泥鰍豆腐切成兩指左右的方塊,炒鍋中放入花生油,蔥姜蒜、干紅辣椒入鍋煸炒,加清水、加鹽,把金黃色的泥鰍豆腐入鍋,文火清燉兩個時辰。令人叫絕的是,出鍋時候,湯白濃白濃的,金黃色調(diào)料并無一滴滲入湯內(nèi),豆腐更加鮮亮金黃,泛著一層金屬的光澤。豆腐入口即化,泥鰍香氣撲鼻,湯汁鮮美無比。
要說韶州城內(nèi)有好幾家酒樓也做有這道菜,有的叫“泥鰍豆腐”,有的叫“貂蟬豆腐”,有的叫“雪屋嬌娘”,但是別家做的這道菜豆腐都是雪白雪白的,沒有一家能把豆腐做成金黃的顏色,即使后期用雞蛋蜂蜜將出鍋的泥鰍豆腐油炸成黃色,但是顏色也沒那么正,味道更是大打折扣。
“舒心閣”到底用的什么調(diào)料把雪白的豆腐變成金黃色呢?
這是祖?zhèn)髅胤剑瑳]人知道。
掌柜當然更不會說。
因此靠著這個神秘的祖?zhèn)髅胤胶酮毺氐慕?jīng)營方略,“舒心閣”在韶州名聲大振,常常有洛陽、陜州客商或騎馬或坐轎慕名而來,生意異常火爆,每當就餐高峰,過道上都是人滿為患。
到了民國初年第六代傳人馮子羽接管店鋪的時候,“舒心閣”已經(jīng)成為韶州城屈指一數(shù)的大飯店,上下兩層僅包廂就有十六個,“金屋藏嬌”這道名菜更是做的爐火純青。馮家憑此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在韶州城內(nèi)開當鋪、設糧行、開青樓,生意攤子是越來越大。
尤其是馮子羽在韶州西關開設的“怡紅院”,雕梁畫棟,美女如云,韶州城內(nèi)乃至周邊州縣富賈官員比肩而入。
人們知道,馮家發(fā)跡憑借的就是祖?zhèn)髅胤健苁苟垢兂山瘘S色的神秘配方,多少人夢寐以求想得到配方以求一夜暴富,但都只能望洋興嘆。
據(jù)說,馮家第一代起就立下了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祖?zhèn)髅胤椒旁谝粋€古樸典雅的小樟木箱中,并且只傳家中長子,鑰匙平時都掛在繼承家業(yè)的長子褲腰帶上,其他任何人都不允許接觸秘方,這也是“舒心閣”即使到了第六代傳人也沒有其他分店的原因。
“怡紅院”一女子,芳名嫣如,年方二八,長的眉清目秀,彈得一手好琵琶,眉宇間透露著一股淡淡的憂傷,說不上來的一種美。
嫣如雖在“怡紅院”,卻不接客。
只伺候一個人,馮子羽。
對于韶州城大部分人來說,嫣如很神秘,沒有人知道她的出身和來歷。
用現(xiàn)代流行語言來說,嫣如就是馮子羽養(yǎng)的一個小三。
所以,大家都知道嫣如貌美如花,真正能親見其面者卻寥寥無幾。
可是,趙玉龍卻能見到嫣如。不但能見到嫣如,還能和嫣如切磋茶藝,親耳聆聽嫣如芊芊玉手彈奏的琵琶名曲《十面埋伏》、《昭君出寨》、《霸王卸甲》‥…
尤其是《霸王卸甲》,嫣如彈出來的時候或沉悶悲壯或凄涼悲切、如泣如訴,令人肝腸寸斷。
趙玉龍在韶州城南街也經(jīng)營一家酒樓,專做洛陽水席,當然也做韶州名吃泥鰍豆腐,不過只能做成泥鰍豆腐,想做成“金屋藏嬌”那樣的名菜,他趙金龍卻沒那個能耐。因此酒樓生意比起“舒心閣”可是有天壤之別。
趙玉龍和馮子羽卻是無話不談的朋友。
怪了。
雖然都說同行是冤家。
大家都說嫣如就是趙玉龍給馮子羽物色的人間尤物,誰知道呢?
又是一年除夕夜。
趙玉龍說一朋友在貴州捎回兩瓶賴茅酒,醬香突出、幽雅細膩、酒體醇厚豐滿、回味悠長、空杯留香持久,想馮兄是品酒名家,自己又滴酒不沾,送別人怕沾污了美酒聲譽,不如在“怡紅院”小聚共度除夕,不知馮兄意下如何云云。
馮子羽自然是欣然應許。
依舊是嫣如斟酒斟茶,依舊是嫣如琵琶名曲《霸王卸甲》伴唱,依舊是油炸花生、豬耳朵等幾個小菜伴酒——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在彈到曲子第二部分“垓下酣戰(zhàn)”時,戰(zhàn)鼓雷雷的磅礴氣勢在嫣如芊芊玉手中一氣呵成,馮子羽聽的是如醉如癡、兩淚盈眶,半杯沒有下肚的賴茅酒停在口邊。
突然,嫣如一個夸張的手臂動作,“砰”一根琵琶琴弦嘎然斷裂,樂曲終止。
趙玉龍瞇起雙眼,看著迷茫的馮子羽說:“子羽兄,嫣如小姐也許太投入了。”
嫣如眉宇間不經(jīng)意的緊鎖一下:“小女不才,攪了大家的興致,還望海量。”
嫣如接著說:“酒多傷身,適可而止即行”
趙玉龍似乎有點惱怒,偷偷的白了一眼嫣如:“千載難逢的人間絕品,難道小姐不讓子羽兄好好品嘗品嘗嗎?想子羽兄向來對小姐一片癡情,小姐過來敬子羽兄幾杯薄酒倒是正理。”
嫣如便不再說什么。只是表情有點詭異,全沒有了往日那種機靈活波的勁頭,以至于給子羽敬酒時雙手微微的顫抖。
趙玉龍干笑兩聲:“嫣如小姐想必還為剛才的事情尷尬?”
嫣如說:“小女子怕影響大家的情緒”。聲音小的蚊子鳴一樣。
子羽便覺得有點奇怪。
子羽抬起醉眼看了一眼嫣如,嫣如避開了子羽的雙目,把頭低了下去。
子羽笑道:“難得玉龍老弟一片真心,我們又不是外人,況且這大年下的,也正是弟兄們團聚的好機會。來,我們繼續(xù)。”
于是,嫣如、趙玉龍不斷的給馮子羽敬酒,氣憤很快活躍起來。不知不覺,兩瓶賴茅便被馮子羽一個人飲完。
第二天,一個驚天消息傳遍整個韶州古城。
“怡紅院”內(nèi),掌柜馮子羽暴斃在嫣如閨房,嫣如一根絲巾吊死在閨房門框上。馮子羽家中被一把莫名大火燒的一干二凈,全家四十六口人包括仆人全部葬身火海無一幸免。
警察局部署全部警員,歷時一月有余,終于結案。
馮子羽飲酒過量暴死于嫣如閨房,嫣如為情所累,看子羽由于自己和趙玉龍勸酒喝多已死,便有了同赴天堂的念頭。馮子羽家大火應為除夕放鞭炮引起,因為家中一切財物分文不少,排除了為財起義的可能,馮子羽也沒有和任何人結冤,排除了仇殺的可能。
半個月后,韶州南街趙玉龍酒樓傳出消息,趙玉龍午夜時分猝死家中,死時身旁并無一人,一只打開的樟木小箱仄翻在枕頭邊,一張濺滿血水穢物的蠅頭小楷粘在他的手指間,由于字跡被浸染的污穢不堪,酒店的賬房先生費了好大勁才辯認清楚,大意是:
我馮氏一族獨創(chuàng)“金窩藏嬌”菜品,歷數(shù)年探研,耗食材千余,終成氣候。為防居心不良之輩竊取,興我馮氏長久立業(yè)之基,特立以下規(guī)矩:祖?zhèn)髅胤郊慈掌鹄斡浶拈g,不得有只言片語留存于世,凡下代長子,由其父代親口相傳,其余人等一概不得相傳,后代無子者,傳長女——
自此,絕世名菜“金屋藏嬌”失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