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戲臺上，兩位風燭殘年的老人，頭戴霞琯，一人身著青衣，一人身著白衣，兩者的腰間以一根紅色的細絲線相連，一人應另一人而動，一人隨另一人而靜。無論怎么唱念，那根細絲線，都不曾斷掉。

青衣唱到“浮生相忘，一紙薄涼，戲語浮生，夢回牽腸。你用一世換一曲霸王別姬，人世多愁怕舍不得別離。別說是誰太入戲，那彩袖一揮將穿梭時光的深情易拋棄。淚一滴，茶蘼了一地。血染烏邊聽那杜鵑啼，一場離荒匆忙落子，江山更迭不過相思一字。”思緒追回到三十年前，恍惚間還是昨日。

―2―

（三十年前）

“不到梨園，怎知春色如許……”青衣拂袖，待一曲終了，臺下眾人掌聲紛紛，叫好聲不斷，青衣雙手做了個緝，隨即退下后臺。

青衣任由丫環卸下頭上的重重的頭飾，這頭飾壓的她有點頭疼，不禁單手扶額。

“師姐，那，這是李元外家的公子送的禮物，他邀你明天去游梨園，你去不去。”一名身穿白色紗裙的小姑娘氣呼呼的說道。”

“百合告訴李公子，明天我不去，改日定去賠罪。”青衣揉捏著太陽穴，有些煩悶。

“好嘞，我這就轉達。”百合菀兒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猶如一個天真的孩子。

―3―

百合緩緩走至窗前，推開窗戶，一陣微風挾裹著花香吹了進來，百合輕輕嗅了一口清新的空氣，不禁有些貪戀。

“明天就是母親的忌日了，不知青衣是否會隨我去云禪寺上香。”百合的臉上掛著淡淡的憂傷，輕聲道。

第二日清晨，百合興高采烈的跑到青衣面前，青衣正在準備下一場的演出。她從背后環住青衣的腰，青衣似乎習慣了她的鬧，青衣輕輕拿開百合的雙手。細聲細語的問道：“怎么了。”

“青衣，今天是娘的忌日，你能陪我去云清寺上香嗎？”百合的眸子閃了閃，滿懷期待。

青衣拿著頭飾的手頓了一下，她看著百合雀躍的眼神滑過一絲不忍，終究狠下心：“我還要準備演出，還有叫我師姐。”

百合的眸子黯淡了下去，隨后不言語的走掉。

誰都沒看到青衣的手慢慢握緊了手中的頭飾，嘴角閃過一絲嘆息，似悲情，又無奈。

―4―

三月的季節，花開的正旺，百合走在通往云清寺的小路上，小路上布滿了青苔，有些絲滑，百合數著臺階，每一步都緩重有力。

走到一半時，一個書生模樣的公子正在路旁打轉，百合向他望去，他好像有些焦急。

書生緩過視線，看見百合，慌忙追上去。

“小姐，可否告知云清寺怎么走？”書生欣喜的開口。

“哦，原來你是迷路了。諾，往前一直走，左轉再左轉，再右轉，就到了。”百合抬手指了指方向，打趣的看著書生。

書生瞇了瞇眼眸，一絲精光在眼中一閃而過。

“不如小姐可否領我一塊前往。我叫莫嚴。”

百合點了點頭，攜他一快前往。

不知走了多大會，已走到云清寺，前面是一片桃林，兩人就此分別。

三月的桃花開得正旺，粉紅色的桃花紛紛揚揚落了一地，百合走在桃林中，一時感傷。悠揚的笛聲傳來，婉轉又悲傷。

一時興起，隨著笛聲舞動，白色的紗裙在風中飛舞，衣袂飄逸，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

一曲鳳求凰終了，百合停下舞步，她佇足而立，手里輕輕捏著一枚桃花瓣，嘴角輕微上揚，一聲嘆息緩緩溢出。

桃林深處，青衣望著眼前美妙的人兒，一身白衣仿若出塵的仙子，美妙不可方物。心中不免感嘆：“這樣的人兒誰見了都會動心吧。”袖中的手微微用力握緊了笛子。隨即走出桃林深處。

―5―

百合回到家中時，青衣已經和衣睡下。百合為她揶了揶被子。本以為她會等自己回來，“唉，我又在想什么呢。”百合嘆了口氣，自嘲的笑了笑，輕輕的關上房門。

睡下的人兒掀開眸子，抬眼朝窗外望去，百合已經走遠。窗外的解憂花開的正爛漫，白色的花朵嬌弱不堪，似乎經不起一絲風雨的摧殘，一夜無眠。

百合對著鏡子卸下頭飾，鏡中的人一雙媚眼，已染上幾絲悲傷，唇紅晧齒，膚色白皙，只有額頭的鬢角添了幾絲細紋。

紅顏易老，韶華易逝。

而今我又該怎么和你義無反顧的在一起。

―5―

戲班被查封的時候，百合正在街上購買胭脂水粉和戲服。

“聽說了嗎，這條街上最有名的戲班被查封了，那名角青衣也被帶走了。”甲興致勃勃得道。

“是嗎？聽說青衣是罪臣之女，這下死罪難逃了。”

百合聽到這個消息，失手打翻了胭脂，飛快的跑出去，老板娘不明所以，喊道：“姑娘你的胭脂不要了。”

因為跑得快，百合撞翻了許多小攤，身體被磕的生痛。她似乎感覺不到疼痛感，用銀子買通了獄卒，青衣已被打的渾身是血，鞭痕布滿全身。

百合捧著青衣的臉哭了，青衣的氣息有點微弱，她一字一句的微弱道：“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百合艱難的點了點頭，滿臉淚水。

―6―

百合跪在莫府前，她深知只有莫嚴才能救青衣。書房門外的小廝傳來通報，莫嚴放下手中的筆，踱步走了出去，他站在她身旁，緩緩彎下腰，把她扶了起來，滿臉心疼的看著百合。只輕輕說了一句話：“我答應你。”

百合心懷感激的開口：“小女愿做牛做馬感激大人的恩德。”

莫嚴盯著百合的眸子，鄭重道：“我要你嫁給我。”

百合的睫毛顫了顫，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手用力捏緊衣角，半天吐出一個字：“好。”

―7―

婚禮如期舉行，青衣借故傷病為由，去云清寺養傷。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禮成，送入洞房。”

蓋頭下的百合眼角流出一滴眼淚，任由丫鬟扶她走進新房。

你是那么完美，我又怎敢讓世俗污了你的眼。

佛堂內，青衣跪在蒲團上，雙目闔起，嘴里不停念道：“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嘩，”佛珠散落了一地，青衣掀開眼眸，高大的佛像莊怒又威嚴，陽光透過門縫有些刺眼，青衣穆然，再次閉起雙目。咳咳，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她終究沒有抬頭，臉上一如既往的平靜。

莫嚴滿懷欣喜的揭開百合的蓋頭，看到滿臉淚痕得百合，心疼的開口：“娘子為何哭泣？”

百合慌忙用袖子擦了擦淚水，輕聲說道：“我太開心了。”

莫嚴刮了刮百合的鼻尖，寵溺道：“以后我再也不會讓你哭泣。”

百合望著窗外沒有言語。半晌才點了點頭。

―8―

十年后，百合在書房內用筆鉤勒出青衣的頭像，依舊是十年前的模樣，百合自從嫁給莫嚴以后，再沒見過青衣。淡淡思緒飄散，一切恍如隔世。提筆寫下：“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莫嚴輕手輕腳走入書房，手中拿著百合的生日禮物，本想給她一個驚喜，卻被青衣的畫像驚到了，更讓他吃驚的是這兩句詩，于是眼中震驚，失望，全部轉成憤怒，怒氣沖天，隨即奪門而出。

百合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嘲諷的笑了。

從此莫嚴再沒來過百合的房內，很快莫嚴又娶了幾房小妾，百合搬到了落軒居，從此莫嚴任她自生自滅，再無情深意切，再無備至關懷。

―9―

百合收到了青衣的一封信，當她顫抖著打開信時，紙上只有寥寥數語，卻是情根深種。

“昨日一別，此去經年，

縱然情根深種，卻因這世俗，命運的捉弄，

錯失彼此。

我自知時日不多，

臨終之前，我想見你一面，

縱然萬劫不復，我也待你眉眼如初，深愛依舊。”

思緒回來，百合接著唱到：“寂寞霓裳，如煙薄涼。梨花覆雪，相思誰倚，靜研墨思，淡描素箋。清風幽夢，入君畫香。”

一曲終了，臺下掌聲紛紛，眾人點頭附和稱好，他們皆是無聊時前來消遣的，哪聽得懂這《百年歡合》其中的意義，他們不能感同身受。“向來情深，奈何緣淺。”

―10―

青衣去逝后，沒過多久百合也追隨她而去，兩人合葬于生前最喜愛的桃林中。莫嚴聽到這個消息時，他正懷抱美妾，酒一杯一杯的下肚，美妾欲奪酒杯，卻被他一把推開。他起身向院外走去，喝多了酒的他，步子有些釀傖。

從此以后，莫嚴長伴青燈古佛，潛心俢佛，云清寺主持賜法號：空無。

浮生若夢，浮生若空，為歡幾何，百轉千折，縱然萬劫不復，我也依舊待你眉眼如初，深愛依舊。

（無戒365極限寫作訓練營，日更第8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