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有客》
文/蜈尾
三、
接下來的一周過得十分太平。阿尾去過幾次茶館,卻沒有收到來自蟲子的消息。她閑來無事便去城西轉悠,那桃花還是零零落落地往下掉。主干道上各種霓虹燈和促銷的牌子都懸了起來,小二們紛紛出門攬客,熱鬧喧囂一切照舊。
這么幾天下來,她也沒有再遇見戴文。回家后見熊狄也不出門,從他隨身的行李里拿出幾本書來讀,似乎是德語書,阿尾看不懂,就不去打擾他。
有一天熊狄突然問阿尾是否識字。得知阿尾識得不少便拿了幾本中文書給她,阿尾看了兩眼覺得無趣,隨手放在梳妝臺上,把桃花書簽夾在里面。后來熊狄問她書中內容,她一句也答不出來,熊狄略帶嘲意地笑她連什么是黨都不懂便隨便加入,怕是也沒有什么用途。
城里也沒有發生什么大事,西邊有個小孩在屋頂扔鞭炮時腳滑摔下來,成了偏癱。幾個街道外有個老頭壽終正寢,第三天巡警才破開他家的門,將他的遺體收拾了。這一周的最后一天,城南有個寡婦自殺了,有小道消息說是兵污了她清白,含辱自盡。尸體被一輛板車拖著路過阿尾家門口,前面有人推著兩個扎的不太像話的高頭大馬。
這天正下雨,阿尾撐著傘在門口看雨,正好路過了送喪車隊。她有點嫌晦氣,一偏頭,卻見旁邊站著個人,正是熊狄。
熊狄抱臂靠在門框上,雨滴正好從他鼻尖擦過去,他低頭看阿尾說:“這寡婦是和那當兵的通奸。”
“你怎么知道?”阿尾問他。
熊狄避而不答她的問題,接著說道:“那當兵的有妻有子,寡婦逼他離婚,他當然不愿。寡婦以死相逼,當兵的沒當真,結果這寡婦真死了。”
“哦......”阿尾想了想,覺得哪里不太對,又說不出來。便問熊狄道:“你今天怎么不看書了?”
“出來看雨。”熊狄答道。
阿尾接不上話,兩人皆是一陣沉默。
春雨滴滴答答的,不久就停了,只剩垂枝上滑落的水珠還在“啪嗒啪嗒”地響。熊狄見雨停了,又看了看太陽,回去拿了一個小布包,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阿尾本想把傘讓他撐著,怎料他走得太快,在轉角便消失了。阿尾撐著傘站在原地,看了看天邊的一道虹,就回去了屋里。
第二天清晨,阿尾還在夢中,天幾乎還未亮,便聽得一陣腳步聲從門外踏過。她睡眠淺,幾乎一下就醒了。本以為是熊狄回來了,誰知模模糊糊卻聽見了一個刻意壓低的女聲。
“狄哥,”那個聲音說,“你不如去我那里住吧。”
“不成,”熊狄回答,“你那里不安全。”
阿尾只隱隱約約聽到這兩句,心中奇怪,便爬起來,悄悄從門廊上過去,貼在熊狄門口聽他們說話。
女孩似乎正把熊狄扶到床上,問候了幾句后問道:“狄哥,這次探查他們位置不成反被他們發現,這地方也不太安全了,你要是再不換地方住,遲早要被找到。”
熊狄似乎沉思了一會兒,大概是擺了擺手,說話的語氣很堅定:“不行。”
屋里的女孩似乎跺了跺腳,遂一陣漸近的腳步聲傳來,阿尾急忙閃進一邊的柱子后。那女孩一把拉開房門,大步往外走,阿尾偷偷地看見她的背影,總覺得有些眼熟。
待到女孩的身影離開院落,阿尾推開熊狄的房門。熊狄正坐在凳子上,面前的矮桌上扔著一捆繃帶,他左肩上的衣服已經卸下來,露出一大片傷口。熊狄正在用另一只手試圖處理傷口。
“需要我幫忙嗎?”關好房門,阿尾問道。熊狄抬頭看她一眼,放下手中的藥膏,又低下頭去。
阿尾走上前,拿起繃帶和藥膏幫熊狄包扎,問他:“你們昨晚去干嘛了?”熊狄卻閉口不言,直到阿尾包扎完畢,熊狄便站起來徑直走到書桌前,一言不發地看起書來。
見熊狄不理會自己,阿尾也無法,便離開了熊狄的房間。中午的時候她和母親一起吃飯,熊狄沒有離開他的房間,她只好叫人把飯菜送去。席間母親問她:“你早上的時候叫魏桃來家里做什么?”
阿尾一愣,忽然想起早上的那個背影,雖然自從私家學堂畢業就再也沒有聯系,但她腦里魏桃的形象逐漸和那個女孩重疊在一起。編了幾句謊話搪塞母親,阿尾心里突然生出奇怪的感覺,對于熊狄昨晚的行跡十分好奇。母親聽聞她的解釋半信半疑,又多多交代她要小心謹慎,這才作罷。
剛等到下午,阿尾就知道了熊狄昨晚的去向。報紙上明明白白的寫著城西一家咖啡館發生槍擊案,具體原因不明,死者分別是一名店小二和另一無名顧客。
晚上去給熊狄包扎的時候,阿尾手指系著繃帶,嘴上卻突然冒出一句:“那個店家是無辜的吧。”
熊狄的身體突然一顫,阿尾險些手滑將繃帶在傷口上勒緊。
“是。”他說。
“那為什么要殺他?”阿尾接著問。
一陣沉默。
后續的包扎過程很快結束。阿尾拿著舊繃帶準備離開時,忽而聽到身后一道壓抑著痛苦的聲音傳來:“我不是故意的。”
她回頭,看見熊狄的頭低低地垂下,整個身形隨著他的左臂一同無力地順著地心牽引力下落。
阿尾走回去,把兩只胳膊環在熊狄的肩膀上,下巴挨住他柔軟的發頂。
新月初上,燈芯晃了晃。
TBC.
(取景南鑼鼓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