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這兩天下大雨，小朋友午睡前會要求：“媽媽，看雨。”。我就抱著她站在窗前默默的看。窗外的榆樹和銀杏被馬鞭粗的雨打得搖搖晃晃，草地的低洼處迅速匯聚出一個小小的池塘。不遠處基督教堂尖頂上的十字架在茫茫大雨中若隱若現，襯著鉛灰色的天，再來一道閃電就是一幅電影海報了。
我想起很久以前，在老家經歷的一次臺風掃尾。我老家是廣西的一個內陸小鎮，四面環山，雨量充沛，尤其是夏季，大雨時常連綿十幾日，導致經常發洪水。有一片沿河而建的居民區年年夏季都要被水淹，因此一樓都使用整大塊的青石板建造，不怕水泡。發洪水時，我?？吹侥抢锏睦先藫u著葵扇從二樓的窗口伸出頭與鄰居嘮嗑。
夏季暴雨雖多，但臺風是很少見的。由于年代久遠，加上那時網絡也不甚發達，如今已經查不到當時過境的臺風叫什么名字，從何處登錄，強度如何。
02
那會我正上二年級，所在的學校歷史悠久，久到教室還是用黑瓦泥墻搭建，墻外糊的白面兒已經脫落，露出里面的泥胚。夏季那么多雨水，居然沒把它們泡塌，只能說精神可嘉。
那一天與平常沒有什么不同，一個普通的陰天。下午才開始吹風下雨。雨點很大，打在泥地上砸出一個個坑。我們正在上數學課，忽然感覺風變得很大——老師在講臺上放的備課本被吹得整本掉到地上，靠窗的同學紛紛把桌子往教室中間移——窗外雨已經成滂沱之勢，順著風把挨窗的一排連人帶桌椅一起打濕了。教室里有點小小的騷亂和興奮，你懂的，凡是能有打斷上課的事兒，學生們多少有點竊喜。類似于公司突然停電，大家正好光明正大的休息一下。
03
大伙兒整體往教室里移動好后，老師正準備繼續講課，突然臉色大變，讓我們立刻站起來全部擠到教室里離講臺最近的、離門最遠的角落。雖然不明就里，大家還是按老師指示行動。我們緊緊的挨著站好后，矮矮胖胖的老師站在最前面，張開雙臂攔住我們。我才發現，對面的墻不知何時裂開了一條縫，隨著大風一陣陣的吹來，墻體跟著搖搖晃晃的往里凹陷裂開、再閉合，如此往復，就像一只狹長的眼睛。要命的是，門正好開在那面墻。
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這一點，原本吵吵鬧鬧的教室慢慢安靜下來，風聲雨聲也似乎遠去，大家都全神貫注、緊緊的盯著那面搖搖欲墜的墻。不過說實話，我并沒有覺得太害怕，可能是因為人多；也可能是因為好奇心過于旺盛——我們都沒見過會動的墻呢。還有可能是，根本沒想到墻塌下來的后果。很久以后，我才驀然醒悟，在當時這種隨時埋骨泥石的情況下，我那奇異的安心來自何處。
04
仿佛過去很久，又仿佛剛過了一會，我們身后傳來木頭斷裂的聲音——幾個男老師穿著雨衣站在窗外，正在用手掌使勁敲打窗戶的橫欄，一邊敲一邊大聲叫：“稍微退后些，等下大家從這里出來”。校舍老舊，也有老舊的好處，橫欄不一會就整根斷裂脫落了（這些老師都是練家子吧）！然后兩個男老師從窗口爬進來，和數學老師一起，把我們一個一個抱起來遞到窗外，馬上有人接住，將我們轉移到最近的完好的教室。數學老師是最后一個出來的——我是倒數第二個。我萬分驚奇的發現，平日不茍言笑，甚至可以說嚴厲無情的老師居然顫抖著邁不開腿。
風雨肆虐了三個多小時才緩緩收勢。那面墻居然最終也沒有倒下！我們三三兩兩的結伴走路回家，一路上都是折斷的樹干，翻倒的自行車、三輪車，橫七豎八的電線桿。有好些被吹斷的樹枝懸懸掛在歪歪斜斜的電線上，時不時“砰！”的掉下來。兩三公里的路走下來我們一次都沒被砸中——除了有一次一根成人大腿粗的樹枝險險擦著我的鼻尖落下，也沒有觸電身亡，真是奇跡。
回到家，媽媽還沒從廠區趕回來。家里風涼無比——前后陽臺、左右臥室所有窗戶的玻璃統統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啦！
05
23年后某一天，我帶著小朋友在小區單元樓前的過道上吹泡泡玩，忽然斜里沖出一條白色的迦南犬，狂吠著正好向著小朋友的方向跑去！我立刻扔開手里的泡泡水，一把抄起小朋友轉身背對著大狗——我也不敢跑，怕后果更慘烈。好在狗的主人及時趕到（就像多年前我偷龍眼逃跑，被狼狗追上的剎那，狗被及時喝止。但從此留下恐狗癥，一見狗就覺得小腿肚子隱隱作痛），立時用狗鏈將大狗拘住。盡管那迦南迫于主人威懾被壓制，但還忿忿的在喉間發出低吼。
我顧不得理會狗主人的連連道歉，忙忙查看小朋友狀況。我以為她會被嚇哭，結果小朋友悠悠閑閑的趴在我肩頭，好奇的看著大狗，并對我說：“媽媽，狗狗吵架?！?/p>
不知怎么，我又想起多年以前那次臺風尾巴過境，那面隨著一陣陣怒吼的風裂開又閉合的泥墻，而我前面是一個矮胖卻堅定、大大張開雙臂的背影，是那么的讓我安心、鎮定。
那天之后，我們就搬去了新校區。我再沒見過那位數學老師，當然也沒有機會說聲“謝謝”——謝謝你盡管恐懼卻仍擋在在我們面前，謝謝你沒讓我在險境中感受到死亡的陰影，謝謝你教會我什么是責任和勇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