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的一生(十一)

在這樣的一個精英圈里,王守仁在龍泉山里的興致又被喚醒了。

當然,關政工部的日子不全是吟詩作樂,也有土木工程方面的正事要干。王守仁仕途生涯的第一件公務,是朝廷委派王守仁去河間督造威寧伯王越的墳墓。

這里簡單地介紹一下王越。王越是明代宗景泰二年的進士,博聞多識,力猛善射。王越真正發揮他的才干的時候是在明憲宗成化年間,在當時能夠在野戰中擊敗蒙古騎兵,是最能建功立業的大臣。但王越的功名心太重,為了前途不惜依附名聲極差但是權勢熏天的宦官汪直,勸說汪直建立軍工來鞏固自己的地位。

王守仁素來崇拜王越,未第時曾夢見王越將弓與劍贈予給自己。這次以欽差的身份督造王越的墳墓,肯定就不像常人一般。于是,王守仁用“什伍法”來安排民工分組輪班,閑時便驅使民工排演八陣圖,王守仁的管理能力和軍事能力都在這次督造墳墓的過程中得到了很好的磨練??⒐ぶ?,王越的家人便拿出錦衣玉帛酬謝,見這位年輕的欽差大人真的廉潔自律,便拿出王越曾經佩戴的寶劍相贈。王守仁見與自己當年的夢境相符,當然也就欣然接受了。

弘治十三年,二十九歲的王守仁結束了他的實習生涯 接受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正式任命: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行政級別正六品。但這種工作其實只是理論上存在 ,只需要在官署里做做樣子便行了。熬到了第二年,王守仁終于等來了出差獨立辦事的機會。

弘治十四年,王守仁以是而立之年,受命到江淮一帶審核刑案,給許多冤案、錯案做了平反。史料對此沒有給出細節,但王守仁這個行為很有可能是不討好的。平反就意味著讓初審官員難堪,這樣做很容易遭到官場里的敵對。但王守仁不會像平常人一樣選擇不得罪人,他只是隨著自己的想法辦事罷了。事畢之后,王守仁帶著極高的興致游覽九華山,還寫下一篇《九華山賦》。之后像這樣的辭藻華麗的文章,王守仁再也沒有寫過了。


《九華山賦》

循長江而南下,指青陽以幽討。啟鴻濛之神秀,發九華之天巧。非效靈于坤軸,孰構奇于玄造!涉五溪而徑入,宿無相之窈窕。訪王生于邃谷,掏金沙之清潦。凌風雨乎半霄,登望江而遠眺。步千仞之蒼壁,俯龍池于深窅。吊謫仙之遺跡,躋化城之縹緲。欽缽盂之朝露,見蓮花之孤標??墼崎T而望天柱,列仙舞于晴昊。儼雙椒之辟門,真人駕陽云而獨蹻。翠蓋平臨乎石照,綺霞掩映乎天姥。二神升于翠微,九子鄰于積稻。炎熇起于玉甑,爛石碑之文藻?;爻吻镉谡碓拢ㄉ傥⒅菙?。覆甌承滴翠之余瀝,展旗立云外之旌纛。下安禪而步逍遙,覽雙泉于松杪。逾西洪而憩黃石,懸百丈之灝灝。

  瀨流觴而縈紆,遺石船于澗道;呼白鶴于云峰,釣嘉魚于龍沼;倚透碧之峗岏,謝塵寰之紛擾。攀齊云之巉削,鑒琉璃之浩溔。沿東陽而西歷,飱九節之蒲草。樵人導余以冥探,排碧云之瑤島。群巒翳其繆藹,失陰陽之昏曉。垂七布之沈沈,靈龜隱而復佻。履高僧而屧招賢,開白日之杲杲。試明茗于春陽,汲垂云之淵湫;凌繡壁而據石屋,何文殊螺髻之蟠糾?梯拱辰而盼,隳遺光于拾寶。緇裳迓于黃匏,休圓寂之幽俏。鳥呼春于叢篁,和云韶之鷕鷕,喚起促余之晨興,落星河于檐橑;護山嘎其驚飛,怪游人之太早。攬卉木之如濯,被晨輝而爭姣。靜鑱聲之剝啄,幽人劇參蕨于冥杳。碧雞噦于青林,鷴翻云而失皓。隱搗藥以校蘿,挾提壺餅焦而翔繞。鳳凰承孟冠以相遺,飲沆瀣之仙醥;羞竹實以嬉翱,集梧枝之嫋嫋。嵐欲雨而霏霏,鳴濕濕于姜葆;躐三游而轉青,峭拂天香于茫渺。席泓潭以濯纓,浮桃瀉而揚縞。淙澌澌而落蔭,飲猿猱之捷狡。睨斧柯而升大還,望會仙于云表。憫子京之故宅,款知微之碧桃。倏金光之閃映,睫累景于穹坳。弄玄珠于赤水,舞千尺之潛蛟。并花塘而峻極,散香林之回飆。撫浮屠之突兀,泛五釵之翠濤。襲珍芳于絕巘,裊金步之搖搖。莎羅躑躅芬敷而燦耀,幢玉女之妖嬌。搴龍須于靈寶,墮缽囊之飄搖。開仙掌于嵚嵌,散青馨之迢迢。披白云而踸崇壽,見參錯之僧寮。日既夕而山冥,掛星辰于窿嶅。宿南臺之明月,虎夜嘯而羆嗥。鹿麋群游于左右,若將侶幽人之岑寥。逈高寒其無寐,聞冰壑之洞簫。

  溪女厲晴瀧而曝術,雜精芩之春苗。邀予觴以玉液,飯玉粒之瓊瑤;溘辭予而遠去,颯霞裾之飄飄。復中峰而悵望?;蛳邵欀烧小D讼乱婈柫曛暄?,忽有感于子明之宿要。逝予將遺世而獨立,采石芝于層霄。雖長處于窮僻,乃永離乎豗囂。彼蒼黎之緝緝,固吾生之同胞;茍顛連之能濟,吾豈靳于一毛!矧狂胡之越獗,王師局而奔勞。吾寧不欲請長纓于闕下,快平生之郁陶?顧力微而任重,懼覆敗于或遭;又出位以圖遠,將無誚于鷦鷯。嗟有生之迫隘,等滅沒于風泡;亦富貴其奚為?猶榮蕣之一朝。曠百世而興感,蔽雄杰于蓬蒿。吾誠不能同草木而腐朽,又何避乎群喙之呶呶!

王守仁不知道為這篇文章花了多少功夫,完全是一副文學青年的做派。后人推崇陽明心學,但對這樣文藻華麗的《九華山賦》不屑一顧。平心而論,如果去除這些辭藻的話,這篇文章完全是一個青年沉迷在道家的求仙問道里不能自拔。但好在文章寫出儒家的接濟天下之心使他有意識的去擺脫這種仙佛之道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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