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深巷聞犬吠
抵達院子之前，陳家的護衛們有過很多猜想，到這兒以后迎接他們的會是什么。
一聲令下，然后拔刀相向？
在他們之前的猜想中，最有可能的便是，寧洺早已做好了局在此侯著，只等他們過來，頗有些請君入甕的味道在里面。
甚至許多人都已做好了鏖戰一場的準備。
可是等真的走到這兒的時候，院子里的畫面卻讓所有人大跌眼鏡。
因為這兒什么都沒有，沒有冷眼相向，沒有棍棒以待，沒有殺機四伏。
什么都沒有。
看巷尾如此安靜祥和的樣子，許多護衛甚至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
當然，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逝，畢竟身后跟了那么多虎視眈眈的家伙。
那人到底在耍什么花樣？
這是所有陳家人的心聲。
哪怕長條子巷里的人同樣也在好奇，寧洺到底準備干什么？
早上的陽光還不強烈，只堪堪讓人有種溫暖的感受，院里的畫面很安靜，只有孤零零一條老狗在安靜的曬著太陽，后面的小屋也很安靜，房門虛掩，里面的景象若隱若現。
門后有人，可里面的人似乎并不知道外面來了這么多人，像是剛剛進入飯后閑憩。
這樣的氣氛清晰傳入了院外所有人的心中，于是很多人變得惱怒。
這么多人站在外面，卻只有一條老狗趴在院子里？
我們是來打架的，你卻這么不認真？！
陳家的護衛開始躁動起來，他們被對方的不在乎激怒了，這樣的憤怒很快便蓋過了身后人群所帶來的壓迫感。
就連那名護衛首領都漸漸瞇起了眼睛。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院子里的阿旺站了起來。
所有人都將視線投向了它。
這樣一條暮氣沉沉的老狗本來不會吸引這么多目光，只是，除了阿旺以外，整個院子實在沒有什么其他足以讓人重視的事物了。
阿旺是長條子巷年紀最長的老狗，幾乎所有長條子巷里的人都知道它。
因為，在它還不那么老的時候，它還有一個綽號，叫瘋狗。
不是有病的那種瘋狗，恰恰相反，大多數時候它都很安靜，唯有在一種特別情況下，它會瘋。
那樣一個時候，阿旺比真正的瘋狗還要瘋。
很多很多倍。
那樣一個時候，整條巷子都會震驚于它的憤怒與瘋狂。
那樣一個時候，就是陌生人闖入院子的時候。
所以，當阿旺站起來的那一刻，跟在后頭的巷里的人們，表情都變得極度精彩起來。
恍然有之，好奇有之，更多的，則是戲謔與幸災樂禍...
甚至還有些較年輕的小伙子，下意識般，視線往周圍游巡著，充滿警惕與心虛。
所有長條子巷里的人此時都極有默契的緩緩往后撤退，動作盡可能的輕柔，時不時還會響起一兩聲竊笑。
陳家的近百名護衛顯然感受到了身后那些不壞好意的目光，可他們并不清楚即將迎接自己的會是什么。
就在這群陳家護衛一頭霧水之際，在他們眼中暮氣沉沉的老狗陡然睜圓了眼睛，身子微微下伏前傾，明亮陽光下，發灰的毛發根根倒豎，就像是頂起的根根銀針。
它面朝院外，極有節奏的低吼著。
護衛首領眼皮猛地一跳，沉聲喝道：“畜生，還敢撒野？！”
阿旺似像是聽懂了對方的話，狠狠盯著他，表情猙獰，氣息如老牛打響鼻般粗壯渾濁。
那首領被阿旺盯得頭皮發麻，右手不自覺就搭到了刀柄。
其余人等依樣如此，氣氛頓時劍拔弩張起來。
就在此時，阿旺猛地仰頭，雄渾的吼聲在喉間炸響。
一聲低沉喑啞的吼叫過后，就像是空曠山谷內砸入了一塊巨石，長條子巷四面八方都響起了回應。
一聲聲興奮的犬吠爭先恐后的響起。
一條條猙獰的惡狗從四面八方涌來。
將院子口的這群人團團圍住。
............
寧洺和老張夫婦他們坐在屋內，和外面的人猜想的一樣，他們果真是剛剛吃過早飯，正在隨意閑聊，只不過老張夫婦二人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罷了，特別是看到院子外面圍了那么多人以后，吉娘當時就紅了眼睛，眼眶里淚水直打著轉兒。
老張要稍微好些，尤其是見到后面這一幕，臉上不自覺就揚起了笑容，敲了敲只剩余燼的煙頭，低聲嘀咕道：
“阿旺這野狗，牙都快掉光了還能這么折騰！”
老張雖然嘴上說得不痛不癢的，可那驕傲與得意的神情卻是怎么也掩蓋不下去。
寧洺笑道：“真懷念當年帶著阿旺大殺四方的風光呀！”
老張和寧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喬三一個人待在角落里，望著這對父子的滿面笑容，目光晦澀難明。
他還在思考，寧洺先前向他提出的那個問題。
他沒有立即向寧洺給出答案，后者也相當識趣的不去追問。
出刀和藏刀，其實都是一念之間的事情，既然現在還沒到那一念之間的時候，那說什么都是沒用的。
寧洺很清楚這一點。
喬三則比誰都更清楚這點。
他將目光投向窗外。
陳家的護衛和長條子巷的狗正在緊張的對峙著。
俗話說，窮山惡水出刁民，窮巷子里頭多惡狗，長條子巷里的人們雖然窮，可越是貧窮的人就越愛養狗，因為正是他們這樣的人才是最害怕失去的人。
并且，由于主人沒時間教養，所以這些狗都是惡狗。
而阿旺，恰巧是這群惡狗中最兇最老的惡狗。
可以說，長條子巷里的狗都是它的徒子徒孫。
所以當它發出訊號之際，巷子里的狗都跑了過來，把本就擁擠的巷尾圍得水泄不通。
望著眼前這幕，陳家的護衛們盡皆變得不知所措了。
這樣的情況，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過，愕然之后便是極度的惘然與驚恐。
和人打交道，他們尚且還行，可誰曾想會在這樣一個時候遇上一群惡狗？
那條老狗成精了嗎？
這是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陳家的護衛握緊手中刀柄，對峙的氣氛越發嚴峻，不過，怎么看都讓人有種忍俊不禁的感覺。
畢竟，那是一群人和一群狗的緊張對峙。
任誰見著這樣奇怪的畫面恐怕都會忍不住驚訝與發笑。
可有人沒有。
喬三依舊那么無動于衷，默默坐在角落里。因為在他看來，那實際上還是一群狗的對峙罷了。
“看，那人好像一條狗呀！”
寧洺指著其中一名陳家護衛說道。
人和狗之間的對峙其實并不鮮見，只是很少出現這樣的大場面，然而，其本質是一樣的，所以陳家的護衛們盯著面前的惡狗，同樣也露出了夸張而又猙獰的表情。
更有甚者，為了嚇退惡狗，有人還學著狂吠了幾聲。
寧洺指著的那位，學得最是神似。
一時間，巷尾犬吠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屋內幾人以及更后面看熱鬧的人們，望著這樣一幅詭異的畫面均是哈哈大笑起來，不少膽子大的小孩甚至扯著嗓子命令自家的狗朝那些人撲去，只不過才喊出聲便又躲回父母身后了。
護衛首領臉色鐵青的站在人群當中，他先是瞥了眼阿旺，接著將陰沉的目光投向屋內。
“寧洺，我知道你在里面！如果你企圖用這種小孩子伎倆阻擋我們的步伐，那么我可以告訴你，待會你的下場將會很凄慘?！?/p>
“還有你們！”
他轉過身去，殺氣騰騰的說道：“希望你們足夠聰明，否則，陳家的怒火，不是你們小小一個長條子巷能夠承受的！”
后一段話，顯然是對圍觀的人們所說。
望著護衛首領那迫人的目光，大部分人先是下意識垂了垂眼簾，不過很快，他們又重新抬起頭來，眼中神光湛然，甚至不少人還朝前踏出一步，怡然不懼的模樣讓陳家的護衛們又驚又怯。
“好！好！好！”
那首領連道了三聲好，氣得渾身發抖的他猛地抽出刀，刀刃在人群中不停游巡著，咬牙切齒道：“今日我必讓這兒血濺三尺！”
躲在人群后面的二毛聞言不由下意識側了側身子，像是不堪忍受迎面而來的猙獰鋒芒，老劉淡淡瞥了他一眼，二毛臉色霎時青白不定。
“那你盡可以試試！”
這個時候，一個平靜的聲音突然響起。
護衛首領轉過身去。
房門打開，寧洺從里面慢慢走出，站到院子中間。
說完話之后的他沒去看臉色陰沉到可以滴出水來的護衛首領，而是先朝阿旺擺了擺手。
阿旺低聲嗚鳴，搖著尾巴緩緩靠近他身邊，低眉順眼的模樣和先前千差萬別。
寧洺蹲下身子，一邊替它理順毛發一邊輕聲笑道：“想當年，就連我要進來，你都不讓，更何況眼前這群只會咬人的野狗，是吧？”
四周頓時一片寂靜。
寧洺瞇眼抬頭，陽光正盛，院口陳家一眾護衛神色各異。
他漠然說道：“以一人之禍牽連一族，這樣毫無道理的事情，你們這些年來做過多少？京城居，大不易，這樣話在你們眼中又值幾錢幾兩？近日來，因為我的事情，想必整個城南已是怨聲載道，我不出現，不是我要躲，而是我知道，那樣做并沒有用，不過...”
寧洺突然冷笑起來，“既然你們來了，那我們自然歡迎之至，畢竟新賬舊賬，這么些年了，我們長條子巷總歸是想和你們算一算的?！?/p>
聽完寧洺的話，長條子巷內的人們胸口喉間均是一熱，那些字眼雖然一點兒也不煽情，可是，他們自己的故事里卻蘊涵了太多感情。
長條子巷的陰暗潮濕自有他們自己打理，再怎么刮風下雨，至少還能收拾出個落腳地，然而，一旦出了這巷子，陰晴圓缺卻是始終由那些外人來定，眼前這些為虎作倀的狗腿子，雖然不是掌控風雨的幕后人物，卻是能讓所有人直接感受到痛苦的家伙，一旦主人家松開了韁繩，他們的兇狠程度超過巷子里的惡狗又何止百倍？
感受著身后越來越冷的視線，陳家護衛們逐漸收攏隊形。
寧洺捏了捏阿旺頸口的鬃毛，喃喃自語：“走之前，總要先為大家要些利息回來才行，是吧？”
隨后，他拍了拍阿旺腦袋，后者重新站直，渾濁的目光掃視全場，像一頭威風凜凜的王者。
寧洺哈哈笑道：“老伙計，還記得咱們當年大殺四方的光景吧！”
身旁老狗低吼數聲。
“那么。”
寧洺暢快大笑。
“關門，放狗！”
一聲低沉犬吠響起，一如平地起驚雷。
整條巷子的惡狗飛撲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