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陽光,總是憐惜那株小草,一滴晶瑩露珠掛在葉梢,顫巍巍靜自綻放。
“啊。”小草慵懶地伸展一下身子,“清晨為何總是對我這般好,睜開第一眼總是能看到夢幻的七彩霞光。”
話音落下,小草身后的大樹稍微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軀干,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這很正常啊,因為只有你看到了眼前的露珠啊。”
“哦?”小草轉(zhuǎn)過頭問道,“那你看到了什么呢?”
這句話讓大樹微微停滯一下,樹干上的紋路緩緩蠕動,露出一張滄桑又帶著笑容的臉來,“我看到的啊,就是你啊。”
小草甩去發(fā)梢的露珠,輕吐俏舌做嘔吐狀:“大叔你可別嚇我,你都當(dāng)我爺爺輩兒的人了,還這么調(diào)皮。”
大樹笑著搖了搖頭,任一陣春風(fēng)吹過樹梢。
不遠(yuǎn)處,剛剛破冰的小溪緩緩流淌,叮咚叮咚的響聲正好消去兩人的沉默,冷不防天空突然掛下一片蒙蒙細(xì)雨,大樹自然地伸出手臂為她遮避,小草也似本能地倚靠在他身上。
感謝這場春雨,讓大樹找回些往日舊時光。
“真煩唉,好想快點到夏天。”小草不耐煩地抱怨道。
“為什么突然這么說?”大樹奇怪地問道。
“因為夏天多棒啊,有小鳥,有蝴蝶,春天除了雨什么都沒有。”說話時她仰頭看著天空,透過大樹稀疏的枝干。
“嗯,是挺好的。”大樹認(rèn)同道。
或許確實如小草所說,夏天才是真正多彩的季節(jié),鄰近的樹上趴著小小的蟬;河邊的草叢里藏著青青的蛙;高高的枝頭上,飛著俊俊的鳥。
一切的一切,都在歌舞濃厚的生機(jī)。
大樹遙望云間,靜靜地看春天沉默著遠(yuǎn)去,她溫和地對他一笑,送給他一個新的樹輪,也暗示他不用為她傷心。
“大叔,你聽,多美妙的音樂啊。”小草開心地訴說著,又覺得不夠,緊接著加上一句,“這是只有夏天才會出現(xiàn)的演唱會。”
大叔抿了抿嘴唇,倒是用那剛剛變得青蔥的樹葉為她將陽光蓋住,留她一個安逸享受的環(huán)境,她自然也不知道,大樹頭頂?shù)臉淙~間在無聲無息地冒著熱氣,蒸出一股清涼的氣息,籠她一身愜意。
這么久了,她早該習(xí)慣了。
其實如果真能一直這么聽下去也挺好,不過可惜的是,再美的歌聲也是會聽膩的,小草最近舍了歌,愛上了旁邊的花。
那是一朵不知何時種下的蒲公英,到了這般夏季,開出了絨毛球樣別致的果,傲然地挺立在草叢間。
“嘿,你好。”小草小心跟他打著招呼,“請問你是在干嘛呢?”
聽到小草的聲音,蒲公英從忙碌中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緊接著又低下頭去忙碌了,“我?我在準(zhǔn)備行囊,要去一個不一樣的地方。”
“不一樣的地方?”小草疑惑地重復(fù)一遍。
“是的,那里有大理石做的房子,有薔薇花藤爬滿的窗臺。當(dāng)然,那里也會有詩人,他們能唱春的柔美,冬的冷冽。”蒲公英緩慢又帶著絲憧憬說道。
“春?冬?”小草有些不理解,“那夏呢?”
蒲公英抬起頭,帶著若有若無的疏遠(yuǎn),“夏?她隨時都在的,為什么要寫到詩里面去。”
“這……”小草糾結(jié)著說不出話來。
蒲公英倒緊接著說道:“我勸你也最好別一直待在安逸的環(huán)境里,溫室里的小草是沒有前途的。”
小草不肯了,“我哪有。”
“呵呵。”蒲公英指了指小草身后的大樹,“這不就是你的溫室嗎?”
小草疑惑地看了一眼大樹,“是嗎?”
“好了,不多說了,我先走了,希望你有一天也能找到自己喜歡的東西,有緣再見。”蒲公英終于打點好行裝,乘一縷夏風(fēng),飄搖著往遠(yuǎn)方飛去。
看著蒲公英遠(yuǎn)去的背影,小草突然對大樹喊道:“大叔。”
“嗯?”
“我也想長大。”
“可以啊。”
說完這句話,大樹將手稍微放開,正好露出一道陽光打在小草身上,金黃的色澤將小草襯得更加柔美了些。
“這就會長大了嗎?”小草問道。
“是啊。就像我一樣。”大樹彎了彎胳膊,露出自己結(jié)實的肌肉。
“那我也能去遠(yuǎn)方嗎?”
大樹沉默許久,還是說道:“不行。”
“為什么。”小草有些不甘心。
“因為這里很需要你啊。”大樹指了指飛舞林中的七星瓢蟲,“你看漂亮的七星瓢蟲偶爾會到你這里來喝水,蝴蝶先生時不時來歇腳,還有……”
“可是我什么都沒有啊。”小草不耐煩地打斷他。
“你。”大樹語氣一窒,只把一個個本來不易看見的花苞憋得炸了開來,雪白的花瓣裹著明黃色的花蕊,“你這不是有我嘛。”
小草聽到這話,又想發(fā)脾氣,卻看到大樹沉默著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她看向坡下,發(fā)起呆來,只是枝頭的暗香還是不忘將她小心圍繞。
是什么讓他對她百般呵護(hù),又是什么讓他對她一如當(dāng)初呢?
小草突然沒了糾纏遠(yuǎn)方的心思,現(xiàn)在這樣也沒什么不好的。
低低的清唱從小草稚嫩的口中響起,微微搖曳的身影襯著陽光,她好像真地長大了,引得大樹也跟著打起拍子。
一直唱到樹上掛起了紅果,小草黃了細(xì)腰。秋風(fēng)的游蕩帶來目所能及的蕭瑟。
“大叔啊大叔,你還是那么老,可是我也突然變得不年輕了呢。”小草輕聲地對大樹說道,這話不敢大聲說,免得引出旁人的嬉笑。
“不是啊,大叔依舊那么老,小草還是那么年輕啊。”大樹將小草頭頂陽光蓋住,暗淡的林子里,一時真分不清小草的身子,是綠的,還是黃的了。
小草噗嗤一笑,“大叔你真把我當(dāng)孩子了。”
“呵呵。”大樹憨厚地笑了一聲,“我請小朋友吃糖。”
話音落下,一個紅彤彤的大蘋果落在小草旁,清甜的氣息竄入小草鼻間。
“嗯,真甜。”小草說道,
“好吃吧,好吃你就多吃點。”大樹說完,滿樹的果子一股腦地堆滿小草周圍。
小草好不容易將頭頂?shù)奶O果挪開,大叫道:“你真是太過分了。”
“嘿嘿嘿。”
只是,時間總在偷偷溜走,小草的身子也在變得瘦弱。
“叔,我可能熬不到冬天了。”小草柔弱地說道。
“嗯,我知道。”大樹悶聲說道。
“你知道?”
“知道。”
小草突然嘆了一口氣,“是啊,你什么不知道呢?說不定前年送走一朵花,去年送走一條蟲。”
“不是的。”大樹開口說道,“我可沒有對其他人怎么樣過。”
“是嗎?那為什么這么久你都不肯摸我一下,抱我一下呢?”小草憤憤地說道。
“這。”大樹猶豫了一下,“還不到時候呢。”
“還不到時候?那要等到什么時候。”
大樹這次是真的說不出話來了。
訣別的秋,是死去的季節(jié)?還是分手的季節(jié)?兩者一樣?
不,不一樣。
小草死了,但死之前原諒了他,兩人在一個落霞灑滿天空的時候撤開了頭上的遮掩,一起看著圓盤大的落日沉下天空。
“叔,我不怪你了。”
“為什么?”
小草認(rèn)真看著他,“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
陽光下的影子拖得老長,在陰影里抱作一團(tuán)。
樹終于落下葉子撫摸小草,將她埋在地底深處,留下一縷暗藏的生機(jī)。
今年冬天他又要一個人度過了,不過哪怕是一白如幕的雪地里,如果有了希望,也很美麗不是嗎?
大樹看著腳下,期盼那一點綠芽,不知道是第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