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の世は 露の世ながら さりながら。___小泉一茶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從母親那里隱隱約約的得到了外公身患絕癥的消息，我和我媽的默契在于即使她支支吾吾、她一個眼神我都知道她在想什么，那一個晚上我睡在宿舍的床鋪上，看著伸手可觸的天花板一宿沒睡，壓抑住自己的聲音不影響到宿舍的姑娘，眼淚卻像泉水不斷的涌出，腦子里沒有去想與外公促膝長談的過往，而是像斷線的風(fēng)箏漂泊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間里。比起我的傷心難過，母親的肝腸寸斷大概是我們?nèi)叶紵o法感同身受的，身為醫(yī)生的她救助過無數(shù)孩子的生命，卻在最愛的人面臨生死時束手無策，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愿意相信外公身患絕癥的事實，不愿面對事實的性格造成她在外公突然去世后心懷遺憾，因為外公到去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么樣的病，只是隱隱的覺得即將離開。

在外公去世的前七天中午，我在學(xué)校午睡，夢見外公被人用被子蒙住了臉，母親癱倒在床下止不住的哭，從夢中驚醒的我淚水已經(jīng)浸濕了枕頭，我假裝慰問趕緊給母親打了電話，得知無事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一絲安慰，但總覺得心里惶惶不安，完成了手頭的事情，第二天大早就回了家。

回去的時候，外公恰巧在醫(yī)院打吊針，我推開門的時候，外公正一手拿著報紙翻看，他抬頭看見我沒有一絲驚訝，但張口問我：就你一個人回來了？看著一個月內(nèi)就已經(jīng)骨瘦如柴的外公其實心里早就大雨滂沱，還是故作輕松的回答。

外公去世的頭一天下午，我媽囑咐我去街上的餐飲店買粥給外公喝，買回來又給他配了榨菜，但那時他的左手并不能準(zhǔn)確的將飯喂到嘴里，但他仍舊拒絕我去喂他，我只能半環(huán)繞著他坐下，像我小時候他圍繞著我那樣，將榨菜給他夾到勺子上再看著他送到自己嘴里。飯后外公拒絕留在醫(yī)院，堅持要回到家里，因為多年由他照顧的外婆還躺在床上，不回家他心里不踏實，我和母親將他和大舅一起送上大舅的車上，看著車緩緩駛出醫(yī)院的大門，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外公去世的時候我正在家里梳頭，我爸突然來了電話，他喘著氣說你外公不行了在急救室，照顧好你媽。我穿了鞋急匆匆的就往急救室跑，一路上我不斷調(diào)整自己、暗示自己要冷靜，要照顧我媽的情緒，不要嚎啕大哭，要讓外公體體面面、安安靜靜放心的離開，跑到急救室外，卻看見屋里有人已經(jīng)被蒙上了被子，像我七天前夢到的那樣，我一下懵了，不是說還可以再見一面的嗎？緊接著就聽見我媽在隔壁房間沖我大舅喊的聲音，我沖到門口，看見我媽癱坐在椅子上，鼻水淚水已經(jīng)混為一灘，看見我，我媽對我大喊一聲：媛，我沒爸爸了。我抱著我媽一臉懵，看著我媽撕心裂肺的哭，我卻沒有無數(shù)次想象的那樣嚎啕大哭，只是眼淚自己往出溢，我有點懵，時至今日，我仍舊沒有外公離開的感覺，就像是他去了某個地方，還會遇到的那種感覺。事后我曾問自己，傷心嗎？我能確定我傷心，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傷心不是生死兩茫茫的那種傷心，而是暫時見不到外公的那種感覺。

外公去世后，我坐在外公的房里發(fā)呆，恍然間拿起一張紙，后來聽說是從外公床褥下翻出來用來包銀行卡的，紙上是外公寫的：今天是我88歲生日，是這幾年里家人最全的一次，我很開心，最近深感不適，怕是時日不多，有幾句話要囑咐子女兒孫，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我們家。

外公出殯的頭一天晚上，我陪母親在殯儀館守靈，即使小時候不懂事天天和小朋友往停尸房跑，但其實我還是很膽小，我看著外公躺在沒有插電的冰棺里，心里卻沒有一點點害怕，陰歷十一月的夜已經(jīng)非常冷，夜里又下起了雪，長輩們都擔(dān)心第二天無法正常出殯。夜里要給外公燒紙，我媽還要喊一些話給外公，懂風(fēng)俗的阿姨說，喊話的時候喊話的人不能哭，因為這樣去世的人會回頭就沒有辦法升仙，我媽顫顫巍巍的跪在外公的靈前，喊：大（我媽老家話），走金橋走銀橋，莫要走哪獨木橋，獨木橋下有殺人刀。三遍過后，感覺我媽已經(jīng)喘不上氣，我和阿姨連拉帶拖將她拉出靈堂，吸入冬夜里寒冷的空氣后，我媽才緩過神。

外公出殯的早上，下了一夜的雪停了，地上也并沒落住太多的雪，我媽說：真像你外公不給別人添麻煩的性格。

外公入塟以后，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回到賓館吃飯，看著來幫忙的人熱鬧的寒暄、勸酒，我突然覺得原來人生不過如此，即使有一天我們離開，世界還是本來的模樣。

外公去世后，我先后三次夢見他，三次我在夢里都明確的知道他已過世，我哭著說：爺爺，你別走。我外公哭著回我話：我還要下去安頓事呢。還有一次是他哭著對我說有人撕他的書。后來有次聽見大舅說他夢見外公在澆花，我跑去看，果然，外公的花好久都沒人澆水快要渴死了。再后來，我怎么也夢不見外公了。

外公一生勤儉持家，為人謙和，樂善好施，雖然很固執(zhí)，但助人無數(shù)，對錢沒有眷戀，借給貧苦人的錢經(jīng)常就贈送給別人了，對待兒女較為嚴(yán)苛，從政多年沒有給任何子女行過方便，以至于我媽工作后在偏遠(yuǎn)鄉(xiāng)鎮(zhèn)工作了好幾年，我舅的工作用車去西安出差順路載他也被拒絕，非要我媽陪他坐大巴去西安。我幼時無人看管，又敏感內(nèi)向，我外公自我小對我呵護(hù)有加，以至于我跟我媽生氣就會哭著喊我要回我家，其實指的是外公家。

其實我知道人生不過如此，我也知道總有一天我們還會相遇，講道理我比你們拿手，可我還是難過，因為我要和我的外公分開這么久。

難離舍

辜月霧中冷凝眸，

寒露猗猗瞬凄離。

晨光熹微別將至，

怒怨三更白雞鳴。

金銀橋上情難舍，

引魂幡下淚滿襟。

欲呼又恐阻仙路，

淚眼凝噎扶門囑。

白鶴展翅東南去，

揮手作別望斷路。

今生緣盡暫別離，

來世人海再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