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熬不過那個冬天。
Grayson站在街邊那個棚木被烤裂的水果攤前,用滑稽的孔卡尼語和那位女士討價還價,他總是熱衷于把時間消耗在這種事上,就像我總是熱衷于把時間消耗在獨處上一樣。我喜歡這種時刻,這種他沉浸于某件事而將我拋之腦后的時刻。我可以隔著人群打量他,也可以裝作毫不在意他的行動并把頭扭開,而心里期許著他會發現我的“不在意”從而多看我幾眼。你瞧,沉默的人內心從來都不那么平靜。
“Hell,Mame……”他暴躁又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了。“我今天真的很想吃這個!”
“Be my guest then.”那位女士有非常可愛的口音,我不禁看向她。她的雙眼被某種當地的傳染病折磨地只有不到一半的視力,但那雙眼睛的輪廓依舊獨特且漂亮。
她在看著我。
“I see,you really want it……”一句模糊的話從她嘴角滑出。某個瞬間我不知道她是在對我說話,還是在對Grayson。
“Totally!但我馬上就要離開Goa了!在冬天結束之前!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來的時候帶的錢已經用完了。”
“Winter?Here?”那位女士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她注視著Grayson漲紅的脖頸和身上吊兒郎當掛著的短袖T恤,大聲笑了起來。“You foreigners are so hilarious.You seriously call this A Winter?”
“Well,no……huh……”Grayson不再說話了。他低著頭,烈日的光線透過支離破碎的棚頂打在他臉上。
那位女士又將視線移到了我的臉上,她漂亮的眼睛深處像有什么蠢蠢欲動的幽靈一般,瞳孔細微的顫動好像幽靈搖曳著走出來的腳步。后來我才知道這只是她病癥的表現罷了。
她看著我。
“Your friend didn't come along with you.”她的聲音里磨平了笑意,一瞬間我莫名地擔心她下一句話會問why。
但她沒有。
“How's he?”她問。
Grayson花了大概五秒鐘的時間才抬起頭來,他看起來有些疲憊了,頸部原本漲紅的肌膚慢慢變回了原色,好像他所有的血液都回流至心臟,而不想再停留在大腦以供他思考。
“他好極了,非常快樂。”Grayson說,他用手拿起他非常想買的那個水果。“所以,您現在愿意便宜點賣給我了嗎?”
“No,but I can give it to you for free.”那位女士的笑容美極了。
“Thanks then.”Grayson毫不客氣地把那個水果收進了他的挎包里。
“Gray,mon petit……”她在Grayson離開之前突兀地攔住了他。“你覺得Goa的冬天什么時候會結束?”
Grayson又不說話了。他用裸露的小臂反復摩擦著挎包,然后吐出一句,“昨天。”
昨天?
Grayson離開了,他沿著那條熙攘的大道離開,然后一個轉身的時間就鉆進了某條小道。我還站在那個水果攤前,那位女士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轉身去記賬了。
而我。
我站在那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我因為遇見Grayson而暫時忘卻的事。
我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