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窗外,暖陽靜好。微風拂面,樹枝輕搖,路邊柳樹發一層瑩瑩綠色,墻跟也有小草冒出嫩芽。春天說來就來了。再回頭看屋內,墻壁慘白,家具沉郁,書桌冷寞,春天還沒有敲響我家門。而我的心卻被門外的春天勾走了。正當我想出去約會春天的時候,有人邀教授講學。聽說講學的地方離黃壁莊水庫很近,我便也要跟去。他講他的學,我會我的春天。
到了黃壁莊,教授被人領走,我被安排在會議室喝茶。我說,我要出去轉轉。有人要陪我,被我婉拒了。
我不止一次來過黃壁莊水庫,這里的壩,這里的水,以及這里的房屋和樹木已對我失去了吸引力。我只對水庫里的水草和在水草間排著隊游來游去的小魚感興趣。我坐在一堆亂石上看魚。水庫邊豎著“禁止游人入內”的牌子,數里之內看不到一個人(我是被特許的)。頭頂上的天是安靜的,腳下的地是安靜的,天地之間的樹、房屋、水都是安靜的。似乎這片安靜專門留給小魚。我就覺著,做小魚真是幸福。
看魚煩了又看水,在壩上走來走去的看水。水看夠了撿石頭,水庫周圍都是用石頭砌的,水位下降,露出大片石頭坡,我就在石頭坡上撿石頭。大的不要,丑的不要,不圓的不要。轉過來轉過去,也未撿滿一把。
教授打電話叫我去吃飯。
飯安排在一間小招待所里,我進去,桌子上的菜已經擺好了。很豐盛一桌飯菜。主人說這魚、這蝦是從腳下的水庫里撈的。這羊肉、這雞肉是自已養的,現宰的。這蔬菜是自己種的,剛摘的。全部新鮮、綠色。主人非常健談,天南海北的扯;主人也非常能喝,頻頻舉杯勸酒。教授招架不過時我才插句話,或者用飲料替他擋一擋酒。除此,我只埋頭吃菜。早早的,就吃飽了。但又不好意思離開餐桌,只能傻呆呆地坐在那兒,笑或者不笑。時不時地動動筷子,但又吃不下。便揀著難夾的、綠色的、看起來少滋無味的菜來消磨時間。漸漸地,注意力集中在一盤花蕊樣的綠色蔬菜上,味微苦,細嚼卻有絲絲清香。細問才知道,原來是柳芽。“就是門外柳樹上的嫩芽,剛剛采的。”服務員對我說,還伸出雙手讓我看她手上的綠痕。我驚呼:柳芽也能吃啊!
從黃壁莊回來,我心心念念想著那盤柳芽,便央教授帶我去采,他卻不予理會。又央畫家帶我去,她也說沒空。直到墨兒回來,一家人去公園玩,才有機會采了一包柳芽回來。
回家后我把柳芽倒在餐桌上,精精的擇,又細細的洗。然后燒一壺開水往上一澆,綠柳芽變得更加鮮嫩翠綠了。加點香油、精鹽、味精、香醋拌了,盛在青瓷盤里,配幾片西紅柿。先不說味道,色相是極好的。我把色相極好的柳芽菜端上餐桌,請大家來品嘗。七個人中除了我和教授吃過這道菜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聽說。他們象看稀罕一樣一齊把腦袋伸過來,十只眼睛發出十道亮光,集聚、交織,密密罩住了盤子,卻沒人敢拿起筷子嘗第一口。我說還是我來吧,我是吃過的,肯定沒毒。墨兒說:反正我是不吃。我也不想讓你吃。大家都別吃了,倒掉吧。
倒掉?我費了這么大的勁,又采又摘又洗又拌,你竟然要倒掉?還是倒掉吧!又有人站出來替墨兒說話。
要不嘗嘗?七個人分成兩派,吃?還是倒?爭論不休。
報人就上網去查。然后說:柳芽確實能吃,并且可以清熱明目,祛風化痰,清熱鎮驚,臨床主治傷風感冒,發熱頭痛,鼻流清涕,咳嗽氣促,咽喉腫痛,驚悸心煩,疹出遲緩等癥。但是……他故意頓了頓,又拉長聲音說:但是……你的做法不對。新摘的柳芽,又苦又澀,得用開水焯過,再泡兩個小時以后,才能去掉苦澀。
我夾了一片嘗了嘗,果然又苦又澀。
但我還是不舍得倒掉。人都走了后,我重新把那盤苦澀的柳芽用開水焯過,然后泡在盆里,等晚上再試試看。
晚上,我重新把柳芽做了一遍,自已先嘗一口,嗯,涼絲絲的;細嚼一會兒,兩腮生香;停下來咂一咂,又雜有淡淡的苦味。清涼、郁香,微苦,這大概就是地道的柳芽菜了。
新菜做成,佐杯紅酒,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淺飲低語,慢享春光。突然感覺,自己也有黃壁莊水庫里小魚一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