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城郭
一
揚揚和我一個村子，他住在村子北頭，我住在村子東頭，小時候我們從沒有交集。他的年紀比我小，有著跟我一樣的性格：內向，話少。插肩而過，他看他的腳，我走我的路。
小時候每天放學后，寫完作業(yè)，放羊是最有樂趣的事。他和他的幾個小伙伴在村子北邊放羊，帶著一副牌。我在村子東邊放羊，和我的小伙伴搶著別人家羊群的地盤。
他的家在小學的旁邊，小學的校長就給了他一把校門的鑰匙，我也經常見到他把鑰匙戴在脖子上面。
一個冬天的早晨，大家都去學校上早自習，已經快六點了，學校的校門還沒有打開。很多人都開始埋怨他起來晚了，害得很多人都校門外面等著。而當時的他們不會知道揚揚拿著校門口的鑰匙，每天都會比別人起床早的多。或許當時很多小學同學在間接埋怨我們村的小學大早上就在上早自習。我當時卻覺得上學總好過待在家里。
同學在門口商量了一下，要到揚揚家里，去叫他起床。我也跟著人流去了揚揚家里。雖然在同一個村子生活了這么多年，這卻是我第一次走進他的家里。也是第一次真正看到他真實的生活。
聽到有人敲門，他的媽媽打開了家里的大門。他則在床上急急忙忙穿衣服，然后拿起鑰匙就跑向小學門口。他媽媽一邊在責備著他，一邊跟很多人解釋昨晚有事忙的太晚，導致揚揚睡覺也晚。
我從沒想過這樣的兩少年會成為最好的朋友。
二
第二次我注意到揚揚，是從鄰居嘴里聽到的。鄰居們在我家門前與我媽講述著揚揚的事，揚揚因為頑皮，從村中他一戶人家的樓梯上摔了下來，被救護車直接拉進了醫(yī)院。那戶人家里房子剛建好，還沒有來得及在樓梯上裝護欄。他便是從樓梯中間掉下來的。因為一個村子里的人都生活在一個平靜而封閉的空間里，救護車的到來就立刻驚動了整個村子。家長們都引以為戒，并告誡自己的孩子不要做危險的事，沒有建好或者已經正在建造的房屋都不讓去靠近。
我問媽媽：“從樓梯中間那摔下來會嚴重嗎？”
我媽媽說：“這要看摔到的地方，一般是沒有什么事。”
我媽說的確實對。揚揚沒過多久就出院了，只是頭上纏著一圈繃帶。也沒人知道他的右眼視力卻受到了影響。因為摔下來的剛好碰到了頭右邊的太陽穴，跟著受傷的也有視網神經。揚揚說自己喜歡把胳膊放在眼前看，過了幾天發(fā)現看著自己的胳膊沒有變細，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問題。去了醫(yī)院，縣城里的醫(yī)院的技術沒有辦法治療。醫(yī)生說這可能度數一直停留在4.0，視力表最上面的大‘E’也會模糊。揚揚的爸媽沒有放棄，帶他到了省城的醫(yī)院看眼睛，醫(yī)生檢查后，得出結論：來的晚了，錯過了打激素的時機，打了激素眼睛在30歲之前有50％的幾率恢復到正常的視力，現在只有10％的幾率恢復。視力是個最頭疼的事，還好，揚揚的左眼一直挺好。與我同學一年的時間里，我還沒見過他帶眼鏡。
三
我遇到他，是復讀的高中時候。灰色的天空下，與他的同學的關系會升華，成為最好的朋友。
剛到班級里，他對我很照顧。或許是同村的人的原因，跟我同村的還有一個同學——戰(zhàn)磊。我去的時候，班級里已經開始上課了幾天。他們幫我把桌子整理好，然后讓我有困難就找他們，因為他們班級的人大多都同班了幾年。
從此，我們就成了同班同學。從沒有交集的少年也有后來的談天說地。
剛到的時候，班級里還有沒班長，班里正要選一位同學作為班長。作為一個實驗班，班級里的班長作用不是那么大。畢竟實驗班里的學生總會比其他班級里聽老師話的人比較多。
揚揚對我說：“我要去競選班長，想鍛煉一下自己。”
我很吃驚，因為揚揚小時候跟我有著相同的害羞、不愛講話。
我激動地回答他：“只要不耽誤學習，鍛煉一下唄，反正以后要面對未來。我投你一票。”
我后來才知道我說的耽誤學習在他身上不會發(fā)生。他的成績是班級的前三名。就算這一年不再學習，也會比很多人成績要好。
他順理成章地了成班級的班長。沒有偶然，班主任已經教了他三年，也做了他三年班主任。只是第一次班主任拒絕了他。班主任怕他會影響到自己的學習。他向做出班主任承諾，不讓自己的成績下降，班主任才勉強答應。
剛開學的幾個月，我們之間的話不多。只有放假，一起回家時，我們三個人就走到一起。下了班車，回家還要一段路程。我們都是一起走回去。
便開始討論著學習生活。我與揚揚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例如，我們長大后，村子里的人大多都不會知道我們是誰家的孩子。我們在路上走的時候，偶爾，會遇到村中的人，他看了看我們，不認識就走了。不會讓我們趁車回家。
聊起人生，我發(fā)現揚揚、戰(zhàn)磊，他們兩個人都很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尤其揚揚，很多次講的很多事，讓我開啟重新審視人生。我記得看過的一句話：你有一個蘋果，我有一個蘋果，互換后，還只是一個人拿一個蘋果，而你有一個思想，我有一個思想，互換后，就有了兩個思想。我以后便喜歡跟揚揚交談。
揚揚知道我喜歡看書，把他收藏的書都借給我了我，很多的書都是他上學這幾年買的，然后被一只收藏著。按他的話來講，全是雜書，看多了雜書就能看到寫書人的思想。例如，《明朝那些事兒》、《盜墓筆記》、《悲慘世界》、《曾國藩傳》……
他對我苦笑到：“我喜歡曾國藩這個人，他的一生就是個傳奇。我知道看書有用，然后就買了很多書，看見了別人的人生。”
我回：“你這樣挺好，比我看的書雜的多，我看的大多是青春類的，小說類，極少有人物傳記。”
四
越來越臨近考試，意想不到的事卻發(fā)生了。
戰(zhàn)磊的腿卻摔傷了。戰(zhàn)磊當時回到家中，揚揚因為有事，回家晚了幾個小時。揚揚坐著班車到達了，戰(zhàn)磊已經騎著電動車在路邊等著他。
回家的路上，不小心與另一輛電車撞在了一起。戰(zhàn)磊被送進醫(yī)院拍片，以為沒有大事，醫(yī)生卻說是大事，戰(zhàn)磊的腿骨折斷了。面臨高考，戰(zhàn)磊遇到人生的重大抉擇。揚揚一直感覺自己很內疚，事故仿佛是由他引起的。
戰(zhàn)磊卻一直勸說揚揚別太擔心。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醫(yī)生下的通知是住院一段時間，然后回家療養(yǎng)。
面對人生的抉擇，戰(zhàn)磊選擇繼續(xù)學習。揚揚很支持他的想法。我當時猜想兩個人此時看到天空應該是黑色的。
戰(zhàn)磊把家里的床搬進了教室，我覺得戰(zhàn)磊的做法幾乎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或許面對自己現在的境況，戰(zhàn)磊自己也會覺得這個抉擇也是最尷尬與無奈，如果面對自己以后的人生，這卻是最好的抉擇。
揚揚以后成了戰(zhàn)磊的全職保姆。每天的一頓三餐，揚揚都會準時買回來飯菜。兩個人趴在課桌上一起吃飯。這也是他們的生活，戰(zhàn)磊從小學到高中，很多時候都是同班同學。兩個人經常一起吃飯，現在不過是把吃飯的地點轉向了教室。
面對高考，如果每個人的天空都是灰色的。那么他們兩個人的天空就是黑色的。
信念一直支撐著他們，一百多天以后的生活將發(fā)生翻天覆地變化。
揚揚始終不會釋懷。
不僅是因為戰(zhàn)磊的事，還有更多的事。他說：“我最愧疚的就是我的爸媽，最對不起我的爸媽，不管長多么大了，不管再怎么懂事了。總是那么的惹出意想不到的事，讓爸媽跟著擔心。”
我不知道怎么勸他。只是重復著最無聊那句話：“沒事的，沒事的，不要想太多，誰都遇到過讓自己難過的事。”
五
戰(zhàn)磊由于腿傷，放假的日子不再回家，他的媽媽在附近租了房子，星期天他就住在出租房里。
放假后，就剩揚揚與我一起回家。談論著理想，談論著未來。話語里有很多少年的悲傷。
他對我講了一件事，他從小最大的理想是去軍隊，高考后特別想去上一所軍校。事與愿違，由于他的眼睛的原因，他的理想就此放棄。他說自己有鼻炎，高考后，去南方也不錯。
在我們的印象里，河南省以南的地方，就屬于了南方。而他想到湖北上學。
曾經在某年暑假，揚揚偷偷去了一趟湖北省會城市武漢。他本來有位朋友同行，臨行前，朋友家里有事。只剩他一個人出行。兜里揣著二百多元錢，就奮不顧身地去了湖北，他從沒有計算過錢夠不夠用，是理想在催促著他。魯莽如少年，他如“初生牛犢”。
他從武昌站下了火車，然后走著去了武漢大學，再折返回來，順著長江邊上，然后看了黃鶴樓，再轉向武漢理工大學。一天都在走路。沒有地圖，每走一個地方都會去詢問路人。
夢想，其實就是每個人前行的最大動力。
六
高考前夕，戰(zhàn)磊已經能下床走路，還是要借助一個拐杖。
高考期間，他就是拄著一根拐杖進了考場，高考時，揚揚與我一起送他進了考場。對揚揚來說，這是一個責任，或者是朋友之間最無私的奉獻。對每個參加高考的人來說，每年的6月7號、8號就是人生最重要的日子之一。
揚揚是一個特重情義的人。他與我同屬一個星座——白羊座。有些人對白羊座的人有特殊看法，而我感覺白羊座的人總是那么親近宜人。揚揚對我講過他與他朋友的事情。他的朋友有了困難，他都會盡自己最大能力去幫助他們。
高考后，戰(zhàn)磊走路已經不怎么需要拐杖了。揚揚心里的大石頭也落了下來。雖然戰(zhàn)磊每次都讓揚揚放寬心。
成績出來時，我留在了本省，戰(zhàn)磊說自己想去山西。揚揚卻在猶豫。
揚揚的猶豫是因為有了對象，他的對象是班級的一位女同學。女同學的成績也不錯，女同學報考了東三省的學校。揚揚卻不知何去何從，他的一直以來的夢想是去湖北。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他一時變的特別迷茫。他的成績已達到湖北所有大學門檻。
經再三思考。
揚揚把報志愿填了吉林的大學。他媽媽填報志愿那一段時間一直責備他，“你不是要去南方嗎？東北那里那么冷，你還有鼻炎。”揚揚則默不作聲。
那位女同學是揚揚的初戀，戀愛很多時候會讓人義無反顧。當揚揚第一次對我說他與女同學戀愛了，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當時感覺他們的戀愛不可思議。揚揚當時學習成績很好，尤其數學成績，已經可以做一名合格的高中數學老師。我看到女同學每次都會去問揚揚數學題，其他的交集就沒有，揚揚在校園里不會講多余話。而真正確認關系在高考后，考試前已經偷偷有了苗頭，只是兩個人都沒有提出來。高考面前，一切雜念都不能要。壓力下面，人的情感更加薄弱，如果有異性鼓勵與陪伴，另一個人就會產生感情。揚揚與女同學可能就是這樣走到了一起。
揚揚大一時，在空間里發(fā)出來了兩個人出去旅行的合照。我當時很羨慕他，收獲了學業(yè)，同時也收獲了愛情。過年回家，與揚揚一起吃飯，沒有再聽到他談論女同學的事。
我很好奇地問：“你跟她現在怎么樣了？”
他遲疑了一下，回答：“緣分盡了，分手了！她說兩個人不合適，提出了分手。”
我當時為揚揚感到惋惜。
我又問：“你后悔嗎？”
他大笑道：“后悔什么？東北的天氣雖然很冷，不過國慶節(jié)兩周后，學校就開放了暖氣，教室與宿舍都很暖和，讓我感覺很舒服。”
他知道我具體要問什么。他只是不想再去提起。
緣分就是很神奇。有緣分就相遇，沒有合適與不合適，沒有緣分就分別，沒有原因與理由。
七
千里走單騎是中國古典小說《三國演義》中的故事情節(jié)之一。
千里走單騎是一個個典故，我高中那幾年卻特別的火熱。它出現在新聞報道，或是青春雜志上面。千里走單騎卻有了另外一個象征，象征著青春與熱血。幾年里，許多高中生考上大學，就騎著單車近千里去大學報名。大多數人都得到了家里人的認可，家人一起騎行。我在一個新聞報道上，看到一名高三生拿著錄取通知書，與他的爸爸一起騎行到大學。我知道這些不會發(fā)生在我身上，只是向往的熱血，揚揚與我的看法高度一致。如果騎行去上學，不僅會被爸媽罵，還會被鄰居們當作傻子看待。
大學一年后，我已經放棄了這樣的熱血。而揚揚卻一直都惦記著。我也一直佩服著他那敢作敢為的精神與那一直長存的熱血。
暑假放假幾天后，揚揚給我發(fā)了消息：“你回家沒？我到家了，我騎著自行車回來的。”
我看到消息就立刻震驚了。我回復他：“我在家，我現在去找你。”
我到了揚揚的房間，看到他趴在床上面。他的屁股已經磨掉了一層皮。
我拍著他的屁股跟他開玩笑：“是不是傻！”
他笑著給我講述騎行的經歷。
他的一個同學是滄州人，他與同學一起坐火車到了滄州。待了一天，與同學分別。然后就買了一輛較便宜點的山地車，開始騎行回家。從滄州到家里，五百多公里，折合一千多里路程。像是他預謀已久的事。尤其他一個月前就在淘寶上訂購了一個睡袋。下午開始出發(fā)，沿著國道104進入省道302，還沒走完省道302的路程，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在遠處看到一點點的光明，慢慢接近，變成了一輛輛車的車燈。他本來已經打算找一個路邊的空地，整理出來自己的睡袋。而眼前的一絲光明，支持著他不能停下。終于眼前出現一座鎮(zhèn)子。他心里就感覺特別暖，像遇到了人生中的太陽。騎行的第一晚堅持著，后面的道路也就能更有動力。
經過兩天多的騎行，他到了所屬的城市。由于買的山地車比較便宜，腳踏板已經壞了一個。索性就賣了出去，因為怕騎著車回家，會被爸媽大罵一頓。
他說：“我很喜歡這場騎行，像追逐與超越以前的自己。只是沒有堅持到家，更不知道有沒有‘千里路’。”
我專一查了地圖，到家是五百多公里。沒有到家的話，就不確定了。然而地圖上面只是直線最短距離，騎行會走更多的路程。
我說：“應該會有的，我越來越佩服你了。”
他只是謙虛幾句，而我看到你滿臉笑容。
八
我家在村子的最東邊，緊挨著東邊那個土崗。
揚揚以前郁悶的時候，總是自己在山崗上走走。我也喜歡獨自去上面。現在成了最好的朋友，我們就經常一起在山崗聊著天。
戰(zhàn)磊偶爾也會來，因為他家離我們有些距離。
一次，揚揚跟我聊起來，他曾經郁悶的事。他說自己上初中時有些輕微的精神衰弱，當時真的不知道神經衰弱是什么。當時的班主任很關心他，見他那段時間悶悶不樂，就讓他去醫(yī)院檢查，揚揚的媽媽因為感覺一直愧對了揚揚，就沖破傳統(tǒng)，帶他進了醫(yī)院檢查。醫(yī)生給出的結論：神經衰弱，還有輕微的抑郁癥。醫(yī)生給了幾個療程的藥。揚揚自己開始關注自己的精神，他沉迷上了數學，每天就做很多的數學題。不知道是藥物起了作用，還是因為自救。我猜想更多的是自救起了主要作用。
我說：“我感覺自己以前也有這樣的癥狀，一度認為自己活著沒有意義。跟我爸爸曾經提過，卻被罵一頓，我爸說只有神經病的人才去看神經。”
揚揚回復我：“這些都過去了，現在過的也挺好，你如果還會抑郁，那就找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
揚揚少年時代，命運多舛。他是不幸的，同時也是幸運的。因為頑皮，讓自己的身體受到傷害與父母多為他操更多的心，然而，他也是幸運的，他的爸媽比較關心他，及時地關注到他的精神問題。
我對揚揚講過，我準備寫作。揚揚很支持我，他偶爾也會寫出一篇。他說：“堅持寫作，你可以找到屬于自己的另一個世界。”
他所說的另一個世界，是一個人精神世界。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精神世界，我相信有強大精神世界的人，活的更加強大。
九
二十多年來，與朋友喝過無數次酒。我最喜歡與揚揚喝的幾次酒。一瓶白酒、一碟花生米、一碟豆腐干、一碟蒸菜。最簡單，也最不簡單。
干完最后一杯酒，腦袋暈暈的，看著遠處的燈光，我也覺得那光亮特好耀眼。像曾經揚揚夜晚騎行一樣，眼前那一絲光亮，代表著對人生道路的希望。人生前行中，也需要“自救”，擁有屬于自己的精神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