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片幽情冷處濃

世間萬物,性屬各異。

人如此,花亦然。

你看,同樣是五官,說同一種語言,各人的喜好與心性其實是有多么大的不同。

花開四季,各有風(fēng)采。有些鐘愛春日的暖陽,有些喜好盛夏的絢爛,有些青睞秋日的靜美,也有些傾情于冬天的凜冽與蒼茫。

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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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不懂水仙,總覺得它太過單薄和瘦俏,直到后來親自供養(yǎng),才發(fā)現(xiàn)這是多么孤傲的一種花!西方傳說里它原不就是一名絕世美少年的化身嗎?因為太過于孤芳自賞而執(zhí)守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直到死去,他叫Narcissus 。

由美少年化身而來的花兒即使經(jīng)過轉(zhuǎn)世輪回,亦不改其孤絕之本性,一年四季,偏偏倔強地要選擇在最寒冷的冬天綻放。

周敦頤說蓮花“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倒真的更適合水仙。它真是完全不存絲毫取悅世人之意,靜謐的寒冬,那短暫的綻放也只是為了臨水一照,想念自己的芳容罷了。

如果你是有心之人,就會發(fā)現(xiàn)水仙盛開后的姿態(tài)總似冷冷的,不愿正眼看你。

也沒有比水仙這個名字更配它的了,美而清逸,香而不俗,冷著臉,甚至背對著你,你卻甘愿把它供著,只因它偶而輕綻笑臉。其實你知道,那并不是對你在笑。

個人最為推崇南宋楊萬里關(guān)于水仙的詠嘆——

韻絕香仍絕,花清月未清。 天仙不行地,且借水為名。開處誰為伴?蕭然不可親。雪宮孤弄影,水殿四無人。

好一個肅然不可親!看來,水仙這種花兒真的是與煙火氣無緣,你也不可能從它身上得到任何慰藉,因為,它既不是解語花,也不會成為任何人的紅玫瑰,它只執(zhí)守于自己。

這樣的冷漠與自私。難道永不會對身外的世界產(chǎn)生一絲情誼?

看著它如此清麗的面容,忽讓人想到:會不會正是對情義太過于珍視了,太在乎,所以不能接受哪怕一分一厘的背叛與改變?

因此,縱然孤獨一生,也不愿屈就一寸?

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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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的綻放需先經(jīng)過一番“寒徹骨”,寒到骨子里,宛如經(jīng)過煉獄的洗禮、鳳凰之涅槃,幽幽之香才可浩然而出。冰天雪地里,一株靜自綻放的早梅,有攝人心魄之魔力。

“蕊寒枝瘦凜冰霜”,愈是寒天雪地,白雪皚皚,愈發(fā)顯示出梅花奇絕堅毅的生命力。而放眼望去,凜凜寒冬里真真地立于窗前墻外迎雪而綻的,除了梅花,還有誰?

梅枝的姿態(tài)似從一個冰凍的世界探出肢體后的曲折舒展。極度的寒冷之下,肢體的每一個動作都緩慢而僵硬,一棵自然生長的梅樹,總是虬枝崢嶸。但是,沉重而緩慢的盤曲之下,卻凝聚了巨大的精氣,否則不可能在嚴(yán)寒之下凜然而綻。但梅花的綻放總讓人覺得在堅定之外仍帶有一絲隱忍,也許是剛剛熬過煉獄般的極寒,身體里還帶著些疼痛吧!

寂寥冬日里,放眼向一株完全盛開的梅花望去,會有一種莫名的感動——仿佛一個奄奄一息的老者憑著自己堅韌的毅力戰(zhàn)勝了病魔與疼痛,為再一次迎來了朝陽而無比欣喜!盡管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上了生死簿,但就是不愿聽?wèi){命運的擺布,就是不甘,就是要向命運之神證明自己并沒有那么容易被打倒,就是還要多看一眼藍天白云以及讓自己萬般留戀的這個世間!

它又像極了一個為情而苦,為愛而生的清麗佳人,在錯誤的前世里遇上她的心上人,彼此約定在今生相見,她便是為了這個約定而來的。天知道她為了這個誓約經(jīng)歷了多少風(fēng)吹雨打和雪摧霜壓!她當(dāng)然不會告訴你,但你能從她淚痕未干的驚世容顏里解讀出她的遭遇。

然而,心上人終未出現(xiàn),但在歷經(jīng)坎坷與流離之后,她已然參透了紅塵,此時的她,內(nèi)心平靜。不管怎么說,她實現(xiàn)了自己的諾言,無愧于初心。

她的云淡風(fēng)輕讓你感到泫然欲淚。

??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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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蘭生于幽谷,不以無人而不芳”,多少年前就有一位圣人如此這般高贊你。

如果將你置于百花爭艷的萬戶花叢中,你或許簡直不能叫花,至多可算作一株香草。你不是也常被人們稱作“蘭草”嗎?你看,你不開花的時候就是一蓬青草啊!可是,你開花的時候又有多大變化呢?小小的一株花骨,漸次綻放幾朵細俏的骨朵,小如晨星的花臉,如果此時有牡丹或芍藥在旁,你瘦俏的身姿簡直要被忽略不見了。

可是,有人愛你,愛的不在少數(shù),愛得出神入化。

他們愛得有理。

自然萬物,各有其長短,你自是不具牡丹的艷麗或芍藥的妖嬈,但你的幽幽香骨又豈是其他花草所能比得?繁華世間,不缺的是浮華艷麗虛有其表,稀罕的是骨子里的香草美人。

你便是這樣稀罕的一類,任憑繁花開盡,你蟄伏了一季的寒冬,然后在乍暖還寒的時節(jié),在經(jīng)過冬雪洗禮后最干凈的那一個初春里輕探出芳容。所以,你的香氣幽雅出塵,沁人心脾,不帶一絲雜質(zhì)。從冬天里孕育出的花香大多帶有清逸之感,儼然君子風(fēng)骨。

你看你,這般天然的素凈,卻并不單調(diào),幽幽的鵝黃骨朵兒宛如佳人天生的娟秀麗質(zhì),不需絲毫外物的修飾。自然散發(fā)的幽香叫人魂牽夢縈,卻又并不是你的獻好和取悅。

大概沒有哪一種花有你這般的低調(diào)和與世無爭了吧!無人發(fā)現(xiàn)你的時候,你就自居于幽谷,與山泉密林為伴,與清風(fēng)朗月為伴;摯愛你的人出現(xiàn)了,自是可以將你從山林移至私室,你也無怨無喜。廟堂之上,江湖之下,你始終保持一種姿態(tài)。

這或許就是你獨特的所在,沒有其他任何風(fēng)物堪比。真正懂你的人自然明白,你孱細枝葉的骨子里有大世界,紅塵世間,你早看盡一切榮衰哀喜,而今的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諷刺的是,聲稱愛你和圍繞著你的,卻多屬附庸風(fēng)雅之人,他們從未真正地識得你。

然而超脫如你,又怎會在意塵世間的這些個凡夫俗子?

只要偶有清風(fēng)相伴,和那,朧月夜的滿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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