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災人禍,當然不乏迤邐千里的災民隊伍,數百萬逃荒陜西的河南人,因著日本人的輪番轟炸他們血肉橫飛,因著饑餓他們悄然過世,一路求生卻又一路死去。在尸橫遍野間,牧師、白修德、老東家都在問“這是怎么了”,可是這所有的一切都不會有答案,他們連仇恨都沒有對象,挨餓都不知道因著什么。在苦難面前,每個生命就像在出演一場默片,就像那個剛出生幾天便匆匆走完一生的嬰孩,沒有言語,遑論悲喜。就像那個男人,連頭驢都牽不住、明知老婆被人欺負卻一聲都不敢吭,為了盡孝居然殘忍地想要賣掉孩子、炸彈從天而降卻義無反顧地撲上去救了小安,原本有血有肉、有愛有恨、性格豐富立體的漢子,最后被一悶棍敲死的時候,他一頭扎進燒開的驢肉湯鍋里,一聲不響,生命的殞滅何其輕易,而旁邊的人還因為死去的他玷污了一鍋上好的驢肉湯而嫌棄不已。
我無意去追問天災抑或是人禍,還是張養浩說的精到:“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當災難來臨時,老百姓總是首當其沖的那一個。可是,你可曾看到災難中間,民族生生不息的源泉是什么?
當他們的爹娘、妻子丈夫、兒女死去,你可曾看到他們的眼淚?這一秒死去,意味著從下一秒開始便不再受顛沛流離、饑餓冷凍之苦。死去,反而是福氣,是解脫。冷了的尸體留在原地,活著的人姑且暫時活著。沒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沒有刨根問底的糾纏,每個螻蟻般的生命卻承載著千萬斤的重擔,唯有不言不語,唯有全盤接受。當領悟到這種堅韌的負重感,我竟然發現,眼淚,于我這回望歷史的人,還有那在苦難中死去和即將死去的人們,都是脆弱,都是軟弱。那種種為人或是為己而不得已做出的有關生死的抉擇,我不想評說這其間人性的卑劣或是偉大,就像余華說的:“活著本身就充滿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來自于喊叫,也不是來自于進攻,而是來自于忍受。”天地不言,忍受苦難,本就是最厚重生命的表征。
當失去了所有親人的老東家碰到了失去所有親人的小女孩時,他說“你叫聲‘爺’吧,咱們就認識了”,當小女孩那個字喊出口的時候,我再也沒有忍住自己的淚水,一路逃荒一路失去的殘酷現實里,人們終于沒有僵死在絕望與麻木里,靈魂不死,未來不死。那一雙孤單卻又倔強的身影,到底些許溫暖了那一段餓殍遍野的冰冷時光。
坐在回家的公交車上,車載電視中一對明星情侶正含情脈脈地對唱情歌,車窗外燈火璀璨喧囂不已。人們正在這片土地上認真蓬勃地生活,每個人盡情綻放自己的生命,享受這個時代賦予的和平與歡樂。
這兩種畫面直到現在都在我的眼前交替出現,我一直在想:重溫1942年的那場苦難對于現在的我們到底有什么意義?我們大可不必為了那些慘絕人寰的畫面,而對現在衣食飽暖的生活羞愧不已。我們的祖輩熬過那些苦難,正是為了后代人能創造并享受更好的生活。再也沒有饑寒交迫,沒有賣妻賣女的痛苦折磨,唯有平安,惟愿幸福。我無意與過去的苦難對比來更加珍惜現在的喜樂,只是,一段歷史,不一定能指引我們往哪里去,但一定會提醒我們從哪里來。
我本無意于給未看過電影的你設下一個既定的悲情的氛圍,我本也無意寫下這些言不及義的文字,如果你愿意的話,我想,聰明而且真誠的你呀,一定會有我這般復雜的無法言說的情感,而訴諸文字不過萬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