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午休時刻，小文端坐在書桌旁，正在給同學們批改作業。“叮鈴鈴-------叮鈴鈴-----”急促的電話聲響起。
“小文啊，我是田叔，你爹出事了！在去山上時被撞了，現在找人在往鎮上醫院送，你快過來吧！”
電話那頭短促的聲音驟斷，文老師腦袋好似被人拿鐵錘砸了一下，身子一寒，滿目眩暈。田叔是他父親的老相識，在礦山上工作多年。她來不及多想，攔了車往醫院趕。
剛到醫院大門，小文抬頭一看，前面有輛救護車正好停在急救室門口，直覺感應車上就是她爹。果然，擔架被抬下來，上面躺著的人腳上穿著自己眼熟藍色外套。小文跑過去，看見自己父親身上血跡斑斕，面部因為極大的痛楚而有點猙獰。
她緊握住父親手，抓緊時間開口詢問，“爹，誰撞得你？”
“我，我沒看清，只記得是礦上運石的大卡車，他撞到我，沒有停-----”
原來出事時司機逃了！父親被送進急救室，文叔告訴她，上午他在礦上管理中心正上班，一個為礦上工人燒飯的阿姨找過來要打電話，說在上山路上看到有人被撞，大車開走了。他趕忙打了急救電話，和阿姨趕到出事地，才發現，原來竟然是自己老朋友。
“你爸時不時到山上來撿點廢料回去賣，哎！怎么出這事了？狗日的司機還跑了！”田叔跺腳說道，抬手抹了把淚。
“田叔，我爸說是被礦上的卡車撞得，山上司機雖然多，可運貨上下都有開票和底單記錄，您幫我查查是哪個司機，一定要查到！”田叔深深地點點頭，這是平常親和愛笑的小文，第一次鄭重拜托他。
他打電話給山上調控室，那個時間點左右，只有同村的司機小李有上山運貨記錄。
可是，又沒有監控視頻，怎么確定一定是他呢？
田叔要到了小李的電話，準備進一步詢問。文老師立刻掏出手機來打。還好，電話接通了。
“李師傅！我們已經知道是你把我爸撞了，你不快點來醫院，后果自負！”小文先發制人。
“你爸，你爸死了沒有？”小李停頓數秒，這才弱弱地嘟囔出一句來，關鍵一句。
“我爸命大沒死，可是你要立刻來醫院！”
“我去醫院，你們家人不會打死我吧？”
“我保證不讓他們動手，只要你過來了。”小文語氣堅定，仿佛從身體里蹦出個小人，幫她證明。
“那我等會過來。”小李終于同意。田叔在旁邊愣愣地聽到尾，他知道小文是在詐司機，如果在電話里，只要透出一絲猶豫和遲疑，那么就是小李本人無疑了。
小文轉頭拜托他在醫院候著，她要去處理更緊急的事。
二
小文跑到出事地方，找到目睹現場的阿姨。阿姨雖然遠遠看到車撞人，沒有記住車牌號。但她清楚記得車在撞倒人后，明顯停下了，司機伸出了頭觀察，只不過后來可能因為害怕，開走了。阿姨證詞關鍵，這就可以確定，小李確實是肇事逃逸而非不知道自己撞了人，肇事逃逸是要判刑的！小文又跑去見礦上給司機開票的工作人員，他也是出事后第一個見到小李的人。他誠實對小文說當時見到小李，明顯感覺到他的慌張和不安，可其他的，他也不好說了。
這些就夠了！
小文在心里漸漸篤定。她不能慌，更不能示弱，她可能未來要處理更為復雜局面。她打電話給交警，讓交警抓緊給這兩位證人錄口供。
小文返回醫院，醫生告訴她，他父親情況十分危急，她母親已經哭暈過去，老家這邊叔伯侄兒之輩已經趕到，都在摩拳擦掌，等候小李到來，把他暴打一頓。小文雖是大學畢業，但她畢竟從農村出來，深刻了解農村的善和純，可也明白村里人的粗暴和無知。她們在理，只要不先動粗，不給他人留把柄，她們沒有什么好怕的地方了。此時，心如刀絞的小文，強迫自己壓制怒火和恨意，告誡家里親戚千萬不能挑事。
千叮萬囑之后，小李姍姍來遲。一同來的，還有他野蠻粗壯的老婆，和身后一大幫子親戚過來壯膽，越發顯得小李的懦弱和心虛。
小李老婆搶先開口，"我們家小李開車一向穩當，不知道怎么這次出了這種事，但我們真不知道撞了人，更沒有逃逸！要不是你打來電話，我們還以為是車在山上蹭到了石頭上，剛好他車也大！”
小文一聽，就知道他們夫妻已經對好了"臺詞”。很好！小文咬了咬牙，變了幾遍臉色。"
"李師傅，李大爺！我打電話給你，你還問我爹有沒有事，現在擺明耍賴，惡心至極。我本來想私了的，但是鑒于你這種態度，我不把你送進監獄，我不配當我爸女兒！"
小李杵著一旁不敢哼聲，他老婆插著腰，冷眼瞅了瞅眼前這個瘦弱的女教師，根本不放在眼里。在家里，都是她做主，她自己長期在農村的生存經驗告訴她，遇到事，誰更橫，誰才更有理！她才不怕書呆子呢！
小文家里長輩眼見仇人無理耍賴，眼都紅了，恨不得當場撕了這群人。小文沖上前，拼死攔住。
交警錄了筆錄之后，小李一大幫子人得意洋洋地離開了。
三
一周后，老文撐不過去，去世了。
家里老人又給小文出主意，讓她把其父尸體停到小李門前，不給賠償不挪動！村里人迷信，不可能不害怕！
小文堅決拒絕了，她堅持走法律程序。
小李兩口子覺得人下葬了肯定沒事了，賠償的事提都不提，村里看不過去來勸解的人都被忽悠回去。
冗長的司法過程啊，每一次推進，小文和母親就得一遍遍重新面對，回憶至親離別的傷痛！
小李老婆平日沒事時，捧著把瓜子，把她野蠻生長的屁股往板凳子上一放，得意洋洋的和村里人家長里短，指桑罵槐。
小文的學生都知道了老師家里的變故，就連平日最不聽話最皮的孩子，都在文老師課堂上乖乖聽講。
小文心理如何不恨？可是作為一名老師，怎么能用農村那套野蠻無知的手段要所謂的賠償呢？怎么能讓慘死的父親再不得安寧呢？更為重要的事，她有底氣。無論是給小李打的第一通電話，還是后來見到的阿姨和礦山上工作人員，對話她都暗自錄音了，仔細保存。交警給這兩位重要證人都及時記錄口供，這才是案件的關鍵所在！
案子從交警隊轉到公安局，最后到檢察院法院。證人，證據齊全，檢察院宣布批捕小李。
這下他們兩口子傻了眼，這個平常文文弱弱的鎮上女老師竟然比他們想象的要狠！小李老婆一不做二不休，跑到小文的學校，在辦公室脫光衣服喊、吵、鬧！大呼小文和上頭勾結，要禍害他們家。
小文扭頭打了精神病院電話。
最終，法院判定小李肇事逃逸罪名成立，并且由于認罪態度惡劣，未取得受害人家屬諒解，酌情加重，判處有期徒刑兩年，賠償金30萬。
小文靜靜地看著法官宣判，心中一遍遍地默念父親的名字。
從來都不是錢的事，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值得被諒解！
有些惡人，根本不需要你的原諒，因為他們早就自己原諒了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小文去給父親上墳，痛哭一場。然后，踏上了去學校的路，她還要給等著她的孩子們，上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