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第一次拿到這本書看到標題時,我以為是那種類似心靈雞湯的愛情故事,透著小文藝,可真正打開看才發現,這其實是一本變態大全。
這本書我看了兩遍,第一遍看的時候,很浮躁,覺得過于黑暗與變態,出于看了就要看完的應付心態,草草看完,并有個書大概輪廓,而對作者究竟要表達什么,沒有深究。某天再拿起,第二遍刷,才真正認真地看,轉而被里面八個短篇故事吸引。不得不說,麥克尤恩是天才,在二十出頭的年紀,能把文字駕馭得如此游刃有余,讓我在打下這些文字時,不由自慚形穢。
第二遍看時,真正走入每個主人公的內心,在他們臟兮兮又黑暗的孤獨背后,透露著更多的是對這個世界害羞、怯懦的試探。我竟不由地看出許多溫情。也許,主題黑暗的藝術作品更能凈化人的內心。
書是由八個短篇故事組成,每個故事獨立而完整,結局都透露著詩意。其中有6個都是以“我”為第一人稱,所以在閱讀過程,有很強的代入感。《立體幾何》是一個性冷淡丈夫殺妻故事;《家庭制造》里,“性早熟的“我”抑制不住對性的好奇,哄著妹妹過家家似地破了處;《蝴蝶》里是一個因沒有下巴而不與外人交流的“我”,猥褻女童再將其放入運河殺死;《化裝》中失祜的男孩在姨媽的強迫下穿上女裝,性向選擇和男性自我意識受到嚴重的沖擊;《與櫥中人的對話》是一個被媽媽當成嬰兒養到17歲的男人,最后只有在櫥子里自我禁閉才能找到安全感;始終隱藏的噴薄性欲,終于在《舞臺上的柯克爾》里得到了最令人啼笑皆非的爆發……
一眼看過去,整本書充斥著亂倫、謀殺性交,戀童癖、異裝癖等各種黑色主題,可麥克尤恩卻把這些所有的黑暗人物輕描淡寫,就像跟你在敘述一些稀松平常的事情。其實一字一句讀過去,你才發現,這些少年的背后或多或少都有著你我的影子,那些膽怯的,害羞的,不為人所道的隱性心理。最讓我印象深刻是《家庭制造》、《蝴蝶》和《最初的愛情,最后的儀式》這三個短篇。
《家庭制造》曾引起廣泛爭議。“我”是一個14歲的性早熟的男孩,迫切希望進入成人世界。從壞朋友、街邊小販和咖啡館那里,“我”已經偷學到了大量似是而非的性知識, 可是尚未“一窺那不可言傳之物”。一天晚上,“我”按捺不住欲望,以玩“過家家”游戲為名,誘奸了10歲的妹妹康妮。“對交合中的人類來說,這也許是已知的最凄涼的交合過程之一,它包含了謊言、欺騙、羞辱、亂倫……”,而一旦達到了“那蚊叮式的高潮”,“我”對裸露的任何玩意兒都失去了興趣,同時自豪于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禮。你看,在麥克尤恩的筆下,一場亂倫與誘奸,都成了一個有趣的孩童游戲,但又不讓人反感,過程絲毫不干澀,反而充滿著濕潤的溫度與濕度。
《蝴蝶》小說中的“我”是個沒有下巴的人,因為“長相可疑”而飽受歧視,沒有父母,沒有工作,沒有朋友,孤獨地住在倫敦的一個貧民區。一天下午,路遇的9歲的小女孩簡友好地與“我”搭訕,那種天真的關切吸引了“我”,“我想要她成為我的朋友”。“我”借口帶簡去看蝴蝶,向她暴露自己,獲得滿足——“所有那些我獨自消磨的時間,所有那些我一個人走過的路,所有那些我曾經有過的想法,全都噴泄在我的手上”。小女孩嚇壞了,在逃跑過程中跌倒暈了過去,“我”“輕輕把她抱起,盡可能輕以免弄醒她,悄悄地慢慢地把她放入運河”。“我”淹死了她。讀完這個故事,我卻絲毫討厭不起來這個沒下巴的男人,盡管他殺了這個小女孩,但他又同時也是一個社會邊緣人。他事后想“那時本該轉過身去,要慢,用淡淡一笑回敬他們的喝彩。然后我該把石頭踢回去,最好是跨過石頭,順勢向他們走去,那樣,等球再回來我就會和他們一起,變成其中一員。許多個傍晚我將和他們一起在街上玩,知道每個人的名字,他們也知道我。”他自閉的內心同樣渴望被接納,渴望被溫暖。
《最初的愛情,最后的儀式》里最搶眼的應該是那只懷著五胞胎的老鼠了,最后它的死去也許就象征著主人公的成熟。故事的氣氛給人感覺很慵懶的,帶著幻想,就像是漂浮在空中,抓不住可依靠的物體。一對男女亂七八糟的生活,可是兩人又沉浸在其中,以行動抗拒著長大的到來,周遭的人也是混混沌沌。也許開始的愛情令人迷失了方向,但生活繼續下去,又歸于平靜,最后如儀式般的肅穆。
所有主人公的外貌描寫都完全被略去,他們是面目模糊的,模糊到讓人不能分辨,不能分辨是哪一個故事里的人物,也不能分辨是過去還是現在,是虛構還是真實,是他們,還是我們自己。那些躁動、情欲、不安全感,是剛剛跨過青春期只有二十多歲的麥克尤恩最熟悉的感覺,也是我們身體中尚未散盡的青春的潮汐。
短篇故事的主人公都是一群性意識覺醒但心理上卻還不成熟的畸零人。在1999年的一次訪談中,麥克尤恩談及自己的早期作品時也說:“這些故事的主人公很多都是邊緣人,孤獨不合群的人,怪人,必須承認,他們都和我有相似之處。我想,他們是對我在社會上的孤獨感,和對社會的無知感、深刻的無知感的一種戲劇化表達。我不太清楚自己到底處在英國社會的哪個位置上。我并不是想在這里編造一個關于自己的孤零身世的傳說,我想融入。但我的生長環境是反社會階層劃分的,我父母都出身窮苦的工人家庭,后來父親當了軍官,但只是軍官,不能算中產階層。這讓我們的社會定位發生奇怪的錯移……這些人物身上都帶有我的氣息,我的孤獨,我對社會肌理構造的無知,連同我對融入社會肌理,發生社會聯系的渴望。所以他們就以這副怪樣子出來了。”
每一個作者作品背后,都映射著自己生活的影子,好的壞的。麥克尤恩筆下那個反烏托邦的天真世界,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家庭背景的回聲。極早的年紀跟著父母四處漂泊后來獨自進寄宿學校,家庭的因素不時讓這個孤獨的少年只想獨自地面對一個人的世界。所以小說中,許多主人公都是父母雙亡或是家庭不健全。這體現出小說的一面兩體。一面是自己家庭不幸福背后獨自成長的孤獨,另一面也反映自己對家庭溫暖的向往。
我們每個人或許都會有這么一段時光,在黑暗的孤獨中不被人所理解,沒有同伴,無法訴說,只能呆在自己小小世界里發呆或幻想,在這個臟兮兮而又黑暗的孤獨充斥著許多叛逆,覺醒的性意識,某些小癖好,或是所有渴望被理解的內心彷徨。
后來,在從孩童正式踏入成人世界,也許會讓我們忘卻那段時光。但偶爾,我們在陽光下的眼睛因長久睜視而疲憊,黑暗也引誘著我們。它如絲絨般細致,神秘,卻又真實,充滿了好多不應當和捉不住。有時我們會害怕,會立即退入白晝以免失足。有時我們恬睡在故事的黑夜里,但其實,我們知道,這黑暗不過源自我們的內心,有著我們所有的那些不見光的孤獨。
這本書就像一張搖滾專輯,足夠叛逆,詭異而黑暗…
世間那些言行經常超越世俗善惡標準的人,通常卻反而是這個世界上最寬容的人,并且這些人能幫助我們重新思考人的定義。
而伊恩?麥克尤恩的這本超越世俗善惡標準的《最初的愛情,最后的儀式》,某種意義上,正是一本能幫助我們重新思考人真正定義之書。
在逐漸寒冷的冬日里,看看這本書,也許更會讓寒意滲透進你骨子里,但同時也讓你重新思考內心,重新審視人之定義,以及在那些孤獨的人背后特有的詩意的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