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螺鑰匙鏈
渝濛
第二章? ? 李鐵山為姜秀英做了海螺鑰匙鏈
小李莊子有一口水井,但是水有點咸。五幾年那會兒,當時的村長從笛聲寨請來個風水先生,讓他在莊里選一個能出甜水的地方,再打一口井。可風水先生在莊里轉了兩天也沒個結果,村長只好讓他在莊外離莊近點的地方再選。最終選在離莊二里多的地方,果然打出了甜水井。從此,小李莊子人就能喝上甜水了。不過,因為甜水井較遠,挑水費勁,家里一般都預備兩口水缸,一口只盛甜水留著做飯吃,另一口就盛咸水,洗洗涮涮的用。
秀英的屋里也有兩口缸,她也去挑水,可青壯年社員一般都不讓她去挑甜水,他們挑來甜水都會在秀英門口喊一聲:“要甜水不秀英。”給秀英挑甜水最多的就數鐵山了,鐵山挑來甜水從不在門口喊,他總是直接挑進屋,倒進甜水缸里。如果甜水缸滿著呢,他就把水折到秀英的水桶里。剛開始鐵山倒了水,打聲招呼扭頭就走,慢慢地由跟秀英說幾句話,到后來越說話越多了。
隊長的弟弟李金柱這天挑著甜水給秀英送來,跟她嘮起了家常,“你家那邊吃的水是甜的不?”
“是甜的。”
“你們那邊沒有咸水井吧。”
“我們那兒沒有水井。”
“沒水井那水打哪兒來呀?”金柱疑惑地問。
“我們那兒是自來水。”
“自來水?打哪兒自來?”看來這里的人們不知道自來水是什么東西。秀英就把城鎮供水系統簡要地說了一遍,還說人們在自家附近就能接到甜水。
“那可真方便,不用跑二里多遠挑水了。”金柱撓撓腦袋又問了:“那人家把水送到家門口,得要錢吧。”
“呃的,一個月八分錢。”
“要不說呢,咋會白送,還是得花錢。”金柱搖了搖頭,接著說:“那,跟前住的湊一塊打口井不中?有了井那就不用花錢了。”
“不中,哪有地方打井啊,都是房子,都是街道,沒地方打井。”
“沒法打井,那就得花錢了。”
金柱走了,一邊走還一邊叨咕:“住城里有啥好的,吃水都得花錢。”
時間一長,人們都看出來鐵山的意思,慢慢地他們就把給秀英挑甜水的事留給了鐵山,也樂得省點力氣待一會兒。
一月初,東莊隊結算完了。按全年測算,每個工值八分錢。這是什么概念呢?像金海這樣的壯勞力,一天記十分;鐵山這一類的就記九分半;還有記九分的;婦女們一般記八分半、八分,還有記七分半的。秀英記八分。按這個工分計算,十分算一個工,金海一天掙八分錢;鐵山掙七分六厘;秀英只掙六分四厘。一般而論,每年社員們除了歇年過節,雨、雪等特殊天氣,還有就是頭疼腦熱、生病這些身體因素影響不能出工外,差不多可以出工三百有余。這樣看金海干一年活,刨去隊里分的糧食啊,肉啊,油啊,金海只能拿五六十塊錢,好年頭七八十。秀英一年只能分二十幾塊錢,最少那年拿十五塊多,最多也就三十幾塊。
分紅那天,春光不無調侃地跟大伙說:“我一天干活累得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還真他媽能掙錢,掙仨鋼墩兒,一個比一個大,哈哈哈……。”
年已經過了幾天了,今天是歇馬臺集。正歇年的人們從四外八莊走到歇馬臺來趕集。鐵山也和幾個伙伴來到集上。集上人多,幾個人擠來擠去地就走散了。鐵山索性自己隨便瞎逛。逛著逛著,來到了百貨店前。他進了百貨店,東看看西看看,在一個玻璃柜臺里看見了鑰匙鏈,這些鑰匙鏈都是一個環,連著一條短短的鏈,鏈的下面是一個彩色透明的塑料珠墜。整個鑰匙鏈很精致,塑料珠什么顏色的都有,很漂亮。這時鐵山心里忽然一動,有了個新想法。于是他掏錢買了一個橘紅色的,不貴,才幾毛錢。
這時,鐵山想起了另一個人,他的初中同學,好朋友彭志剛。彭志剛是歇馬臺人,去年盛夏的一個雨天,他來找鐵山,兩個好朋友一塊跑到海邊來玩,揀了好多好看的貝殼。那時候,彭志剛跟他說了追女同學項玉萍的事,結果是彭志剛發現項玉萍腳踩兩只船,就跟她拉倒了。后來彭志剛的爹媽托人說了鐵匠鋪的段桂花,見面以后,彭志剛不太樂意,可段桂花三天兩頭來找他,鬧得他心煩意亂的。
鐵山想去找彭志剛,又怕這大過年的,人家會留他在家吃飯,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回到家,鐵山鉆進廂屋,掏出鑰匙鏈,又翻出以前揀來的貝殼,琢磨開了:這鑰匙鏈雖然漂亮,但很俗氣,把塑料珠換成貝殼就別致多了。他左看看,右看看,這么比比,那么比比,起身出門去找春生了。
春生是大隊唯一的電工。找到了春生,借來了鉗子、砂紙等工具,又跟妹妹要了根扎辮子的塑料玻璃絲,回屋子,開始鼓搗了。鐵山先用老虎鉗子和尖嘴鉗子把透明塑料珠摘下來,再挑一個即漂亮,又大小合適的海螺殼;把海螺殼的尖在砂紙上磨透,再把鑰匙鏈固定塑料珠的鐵針插進海螺殼的尖里;再剪幾小段玻璃絲插進鐵針周圍,然后點著油燈,拿住鑰匙鏈和海螺殼,一下一下地在燈火的側面烤塑料玻璃絲,讓玻璃絲逐漸變形,又不被燈火熏黑。這樣一點一點地讓塑料玻璃絲即包住鑰匙鏈上的鐵針,又包住了海螺殼的尖。等溫度降下來,塑料凝固了,一個別致的海螺鑰匙鏈就做成了。
正月末,秀英回家過完年回來了。那天晚上,鐵山媽讓他給秀英送一碗自家腌的提溜咸菜嘗嘗鮮,還有三個粘豆包。鐵山爽快地來到了秀英住的矬屋。
矬屋原來并不矬,只因建房時選址和地基的原因,再加上年代較長,房屋整體下沉了。原主人有了其它的房屋后搬出去住了,這里只存放一些雜物。秀英和麗榮下鄉插隊到這兒,生產隊把雜物挪到東屋,騰出堂屋和西屋給知識青年住。開始兩人一起住了兩個來月,麗榮吃不了農村的苦,回家后就再也沒有回來。隊里的兩個姑娘李國花、李月琴就來跟秀英尋宿作伴。
秀英住的西屋跟普通正房一樣,臨南窗下是火炕,能睡四個人,靠西墻是一張高桌,北墻下有一只小木箱和一個小炕桌,都是東莊小隊專門給秀英打的,據說是金海他們的手藝。
鐵山進了秀英的矬屋,秀英正在一個人吃飯。鐵山說:“正好,嘗嘗這個粘豆包跟提溜,我媽讓我送來的。”
“提溜?”秀英看著鐵山問。
“就是一種咸菜,我們家自個兒腌的,挺好吃的。”鐵山把屜布包著的粘豆包也放在小炕桌上。
秀英拿筷子夾了一個像小小的壓腰葫蘆樣的提溜放在嘴里,“嗯,真挺好吃。你坐炕上啊。”秀英看了看粘豆包,又重新用屜布包好,“這個我不要了,你拿回去吧。”
鐵山低下了頭,沒說話。秀英看他這樣,就拿來小淺,把粘豆包盛小淺里,把屜布遞給鐵山。
鐵山又從褲子兜里掏出一個小紙包,交給秀英,“這個給你。”
秀英接過紙包問:“啥呀?”說著就要打開紙包。
“別動!”鐵山忙制止了秀英,“等,等我走了,你再看。”說完,扭頭跑出了屋子。
秀英看著鐵山的背影,遲疑地打開了紙包,啊!多么漂亮別致的鑰匙鏈呀,還是海螺墜的,這海螺真好看。頓時秀英的心里又酸又熱,鐵山啊鐵山,真難為你一片苦心。
秀英重新包好鑰匙鏈,打開箱子,小心地把紙包擱在衣服下面。
秀英重又坐到炕沿,拿起小飯桌上的筷子,可這時,她已經沒心事吃飯了。她呆呆地看著碗里的提溜,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待續)